戚雲初離去之後,陸幽又獨自在麗藻堂內待了好一陣子。待到情緒平穩了一些,他才找了個四下無人的時機,偷偷離開了掖庭內侍省。
沒有戚雲初的許可和內侍省的令牌,不要說出城,就連出宮都成了問題。周宗那邊恐怕是再叫不動了的,陸幽恍恍惚惚,忽然覺得自己成了一抹幽魂,懵懵然不知應該何去何從。
他漫無目的地在宮內遊蕩著,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入了月華門。
長且寂靜的宮巷之上,鋪了一層潮濕的紫藤花瓣。此時此刻,正有一名青衣的青年,手執月白紙傘,安靜地站在含露殿前。
「方才在弘文館,你是為什麼突然跑了出去?」
兩人進了含露殿,在院中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唐瑞郎脫下自己的外袍,為陸幽擦乾頭髮上的雨水。
「……」
潮濕和寒冷讓陸幽一陣陣地打著哆嗦,唯一的溫暖和乾燥,來自於唐瑞郎的雙手。
陸幽的身體隨著唐瑞郎的動作微微搖晃著,內心卻反而一點點地安定了下來。
「我的姐姐……她,在柳泉城。」
他囁嚅著,輕聲說出從未向唐瑞郎坦白過的秘密:「她在秦家……我們的舅舅,就是那個將鬼戎巫醫帶到柳泉來的秦易昭。」
「竟然是他……」
唐瑞郎的眉心微皺,旋即明白過來:「所以你剛才是去找戚雲初,想讓他答應讓你去柳泉城?看你現在的反應……難道他沒答應?」
陸幽沒有再說話,只是緩慢地搖頭。
唐瑞郎也隨之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緊接著深吸了一口氣。
「……他也是為你著想。畢竟現在那裡亂得很,甚至還有人趁火打劫、渾水摸魚。再說,康王已經率御林軍三千,親赴柳泉解圍。估計到時候全城戒嚴,人人盤查身份,你若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陸幽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親姐姐,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在那樣混亂的地方,隨時隨地否會有危險。我的心情……我現在的焦急和緊張,你又怎麼能夠理解……」
「我可以,我當然可以理解。」
唐瑞郎握緊了陸幽的雙手,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
「……不如這樣,你且安心留在紫宸宮中,我替你跑一趟柳泉城,幫你去尋找你姐姐的下落。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她帶回到你身邊來。」
「你要去……柳泉城?」陸幽定定地重複了一遍,表情怔忡。
唐瑞郎撩開他額角的濕劉海,反問道:「怎麼,你不相信我?」
陸幽張了張嘴,卻不知應該如何回應,過了好一陣子,才訕訕地說道:「可是那裡很亂……」
「你這算是在擔心我?」唐瑞郎笑得淡然,「放心,我可是連老虎都射得死的人,若是連小小一座柳泉城都不敢闖,萬一日後當了官,還怎麼督軍作戰?」
陸幽被他逗得稍稍舒展了一下眉目,旋即卻又凝重起來:「你這樣貿貿然地過去,難道你爹不會起疑心?」
唐瑞郎卻搖頭道:「別忘了康王也是我的姐夫,我去拜託他帶上我,就算長長見識,我父親自然不會猜到我是為了別的事去柳泉。」
「……」
陸幽不得不承認唐瑞郎的心思縝密、考慮周全,而且他知曉內情,與月珊姐姐也有過一面之緣,找起人來或許更為便利。
更何況,事已至此,自己別無選擇。
「那麼,你……一定要小心。」
他主動伸手,輕輕抓住唐瑞郎的衣袖:「我會等你回來。」
唐瑞郎「嗯」了一聲,撫了兩下陸幽的面頰。
「那我現在就去準備動身。還有,你去殿內安撫一下戎澤吧,端王還被困在柳泉宮裡,他擔心得很呢。」
陸幽點了點頭,腦海中忽然閃過一段記憶。
「對了……」他問瑞郎,「端王身邊,可有一個叫做雨愁的人?」
「你是說那個杜雨愁?」
唐瑞郎果然知道這個男人的存在:「他是王府的親王友,來自東海邊的一個富商家族。貢獻了不少金銀財帛和奇珍異寶給端王,算是趙晴為數不多的親信之一吧,怎麼了?」
親信?恐怕早就比這更進一步了罷。
陸幽欲言又止,只提點唐瑞郎:「沒什麼……你若是遇到他們,離得遠些便是了。」
如此這般,奔赴柳泉城的人,從陸幽變成了唐瑞郎。
陸幽原本以為,交託出重任後的自己,多少能夠得到片刻的喘息。然而事與願違,接下去的整整兩天,他卻時時刻刻地魂不守舍,擔心憂慮,並無半分輕減。
柳泉城裡的消息通過各種途徑,斷斷續續地傳進了宮裡——康王趙暻領著御林軍進入柳泉城,首先解了離宮之圍,確保端王趙晴等眾人安然無恙。而後,他遣人安撫那群情緒激動的喪戶,下令逮捕餘下的鬼戎巫醫,徹查藥王院與巫醫的關聯,繼而又處置一群混跡於尋常百姓之中,伺機渾水摸魚的盜匪。
而對於陸幽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秦易昭也在追捕之列。他與他的家人,如今也都淪為了喪家之犬。
可是,卻始終沒有唐瑞郎的消息。
瑞郎究竟在做些什麼,有沒有找到月珊的下落,又或者遇到了什麼危險,還是說,他找到了月珊姐姐,卻將她交給了禁軍……
不,瑞郎絕對不會這樣做。
陸幽堅定地打消了這樣的設想。
信任瑞郎,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為今之計,也只有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