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工地旁邊臨時搭建的小會議室里,任重召開了新星火資源公司的第一場會議。
原星火資源的班底大部分都已經跟隨潛艇建築去了鉻碳鎮,這邊除了正在搭建的廠房之外,基本百廢待興。
尤其工作人員更是幾乎一個都沒有。
此時會議室里的參會人員也就任重、王兆富、江開三人、鄭甜等五人。
但在星火鎮裡什麼都缺,唯獨不缺人。
任重給王兆富提的要求,是在今晚之前招聘夠至少20名員工,然後讓鉻碳鎮那邊的老員工遠程老帶新,在明天正式投產之前完成基本的上崗培訓。
在會議上,任重對新星火資源進行了第一步制度明確,他本人任董事長,王兆富任執行總經理。
江開三人各自領銜,組建出三支一神帶四坑的偽·職業隊。任重回頭會教他們幾招取巧的法門,那麼廢礦坑裡的資源不至於閒置。
鄭甜小隊則有新的任務,那就是領著任重的令箭,在小鎮裡組建團隊合作的百人起步的狩獵團。任重要徹底改變星火鎮拾荒者的生存模式。
王兆富的任務則是公司人事管理、採購管理、生產管理、銷售渠道維護及建設……
任重負責出資註冊公司與喊666。
看起來王兆富等所有人似乎都成了苦力。
但沒人有怨言,包括高級打工仔王胖子。
某種意義上,這是任重給了王兆富重獲公民身份,掙更多錢以購買更多抗衰老藥劑的機會。
王兆富對此心知肚明。
他也知道任重雖然不管公司內的事,但在外面卻過得絕不輕鬆。
任重在短短兩個月內從一窮二白起步,再走到如今的地步,絕不可能是靠偷懶才做到。
何況王兆富長期給任重供貨,知道任大董事長的裝備更新頻率有多高。
對此,只有一個解釋,任重訓練得極其瘋狂,提升速度極其驚人。
……
下午三點半,任重與馬達福一同坐在一輛飛空艇里前往燎原縣。
星火資源在搬遷去鉻碳鎮時,已經辦理了登出,自動失去了星火鎮代理權。
現在任重要在此重開,等若註冊一家新公司。
按照通常的規矩,他需要到縣級資源回收公司與縣府登記備案,以獲得星火鎮代理權。
如果是熱門大鎮,那少不得還有一番激烈角逐。
時間走到今天,當初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除了星火鎮的荒人之外,燎原縣裡稍微關心時事的公民基本都知道,星火鎮現在已是眾所周知的棄子,沒人會來搶食,但該走的流程卻不能少。
車上,一夜增多大片白髮的馬達福緊皺著眉頭,皺眉沉吟道:「任重,我的確沒想到你當時沒在撒謊,而是真打算接下星火資源的盤子。我代表星火鎮對你表示……」
任重搖頭,「老馬,這種客套話就不必說了。自己人,有話直說。」
馬達福苦笑搖頭:「但這治標不治本。你再不動手,恐怕來不及了。最近我發現協會那邊已經往星火鎮周邊加派了獵殺者。這顯然是孟都集團與紫晶礦業的手筆。反正你現在也有錢,大可以給荒人發放臨時腕錶,然後帶人走。事不宜遲,不能再拖。」
如果是過去的時間線,到了這環節,任重肯定會選擇與馬達福攤牌,表示其實無處可去,再全面展露自己的實力,表示自己的真實意圖是親自迎戰冷血屠夫。
他雖然現在是公民,但又的確是星火鎮內成長起來的荒人,他微妙地符合了考核規則。
但經過八級念力師那一劫後,任重對源星的監察體系又有了新的認識。
一個既得利益者可以同情荒人,像馬達福這樣,怎麼作都沒事。
但如果從同情上升到願意為了為荒人而去冒必死的風險,那事情就徹底變了味。
那太離經叛道,太「不合群」,與他當初說錯話直接引來獵殺者基本一個意思。
在上一條時間線里,他和馬家父女坦白時沒當場出事,有兩方面因素。
當時他已是一級公民,並且有馬達福在星火鎮的鎮府系統中幫忙掩飾,降低了風險權重。
若非如此,當時哪怕不引來獵殺者,招來個念力師也合情合理。
當然,或許在任重與馬達福都不知道的層面里,他的威脅指數與叛逆指數應該已經暴漲了。
一顆暗雷正在醞釀,只是還沒等到那暗雷引爆,他自己就先到降世魔嬰那白給了而已。
只要我送塔夠快,你就拿不到我的人頭。
這次情況有變,任重打算活更久,必須會一會冷血屠夫。
且不管能不能過屠夫這一關,如果他總還是說錯話,這枚暗雷依然會存在,並且必定成為隱患。
他即將走出星火鎮,必定要與更高層級的人物與行政單位打交道。
他不徹底改變行事風格,那麼必定會在「網」的注視下不斷暴露越來越多的信息,暗雷必將最終被引爆。
以前任重不知道這些,留下了很多失誤。
但他這人最擅長的便是總結經驗教訓,現在他調整了話術。
他微微一笑,「老馬你只管放心。我山人自有……咳咳,自有好辦法。你就說吧,從我來了鎮子,我謀劃的事情有不成的麼?」
馬達福一愣。
任重再笑,「先從林望說起吧。從視頻錄像里看,仿佛是我先遭到林望的出賣,然後再被迫反殺,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你當時並未達到三級,我女兒可和我說得清清楚楚。你總不能當時就在謀劃暗算林望吧?」
任重眨眨眼,「當時我不是讓你故意煽動人去堵星火資源的門麼?我並沒有與你解釋原因。」
馬達福一愣,想了很久,將信將疑道:「你提前知道那山谷里有軍團獸?然後讓我做一番那安排,再由楊炳忠的催促導致林望進山谷抄近道?整件看似偶然的事,都在你的算計里?」
任重點頭,「嗯。包括軍團獸、潘鳳蓮與宋遷廉先被林望出賣、司馬婉主動對我出手、林望與貝立輝出賣我……這些,都是我引導之下發生的事。在出發去晨輝礦區之前,我就在計劃了。」
「但你為什麼要殺林望?當時林望對你不錯吧?」
任重:「他吃相太難看,以一己之私蠶食星火鎮裡太多拾荒者的血肉,我看他不順眼,想殺了他痛快。這點從我來星火鎮的第一天就決定了。」
「所以你就冒險……」
「怎麼能叫冒險呢?你看我都毫髮無傷。」任重聳聳肩,「說完林望,我們再說楊炳忠。老馬你知道我炒股厲害。股市,玩的就是人性。我是……如此這般一步步把他引進了絕望的深淵。」
「所以當時你讓我女兒配合你演那出情變的戲,騙取公民身份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一步?」
「是的。你之前知道的,都只是皮毛,小兒科操作。」
「那你為什麼要殺……因為異礦。嗯,我懂了。要論智謀,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難怪我和楊炳忠鬥了十六年,越輸越慘。你只用半月,就讓他飛灰湮滅。唉,差距太大了。」
馬達福長嘆一聲,百感交集。
任重笑眯眯地看著他,不言不語。
其實他真想告訴老馬,軍團獸一事不只在我的算計里,我還算計了兩次,還誘導出了兩個不同時期的完美結果。
我真正的巔峰作,是上條時間線里與林望的廢礦坑一戰。
現在回想起來,任重都覺得那時的自己簡直天神附體,宛如神明。
再叫他重推一次,他都沒信心能做得那般完美。
後面不管是臨時決策暗算林望,還是在股市中埋葬楊炳忠,只不過場面上看起來更勁爆,達成的目的層次更高,但真要論對智力的消耗,的確是不如廢礦坑一戰。
可惜,那般神跡已經被埋葬在上一條時間線的塵埃里,都不能拿來作為吹牛逼的資本。
「行吧,我懂了。我只想確定一件事,任重你是真的想讓星火鎮的荒人活下去,對吧?」
任重眨眨眼,右手食指輕飄飄搭在左手腕錶上,然後點頭,「是的。每個小鎮荒人都是上好的廉價勞動力嘛。外面荒人部落里的人雖然也廉價,但卻比較桀驁,知識底子太差,幹活不好用。」
馬達福一愣,本想說你這人怎的前後不一致,但目光卻悄然飄過任重的腕錶,隱約懂了。
他突然意識到,任重又在謀劃個更大的傢伙。任重的目光其實已經飄過了星火鎮,落到了更遠的地方。
這讓他既有些恐懼,卻又莫名有些激動。
種種複雜的心緒交織之下,馬達福點了點頭,也是話裡有話地說道:「我的無能間接害死那麼多人,我的確是想做更多事。」
任重抬手拍了拍馬達福的肩膀,「那我們就一起干唄。我知道老馬你是個好人。以前發生的事咱們管不了,但卻能讓類似的事以後別在我們眼皮底下發生。」
「嗯。當然。」
按照源星的人均壽命,此時的馬達福已算古稀之齡,但莫名的,在與任重交談時他竟有種正在被人傳道之感。
自己是學生,任重是老師。
他微微捏了捏拳頭,昨天因為看見異礦工廠埋人坑而備受打擊的心理狀態竟不知不覺緩過來許多。
我老了又怎樣。
朝聞道,夕可死。
我多活一天,便陪他拼一天,我倒要看看,你這多智近妖的天花板究竟在謀劃個什麼!
是的,馬達福已經讀懂了任重的「偽裝」。
他知道任重的本質其實沒變,與當初怒殺試圖凌辱女孩的黃姓壯漢時一樣的性子。只是圖謀變得更大了,所以他正在悄悄藏起鋒芒。
但是,寶劍藏鋒終有盡,拔劍必將破天明!
馬達福暗想,我真想再活十年。只有時間才能在我眼裡洗去你的偽裝,叫我看到你的真面目。
但他又不敢選擇人體冷凍。
他怕自己一覺醒來,任重又塵歸塵土歸土了。
那樣的世界,除了等死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期待的呢。
終於,任重抵達了燎原縣。
燎原縣的規模並不如戰沙縣,總人口僅有七十餘萬。
縣城內的科技感也不如戰沙縣,但任重對這縣城卻有十分特殊的感情。
早在他當初第一次從王兆富口中聽聞燎原縣這名字時,心裡便一直想著,總有一天自己要衝破星火鎮的囚籠,來燎原縣裡看看這隻有公民可以踏足的城市究竟是什麼模樣。
後來他先去到了戰沙縣,心中執念有所減輕。
但戰沙縣就像是人生路里突然碰到的預料之外的露水情緣,燎原縣才是叫人念念不忘的初戀。
兩座縣城都有相似的巨大透明罩。
這罩子的功能或許是為了抵禦墟獸,也有一定的隔離外部有毒有害氣體的效能。
戰沙縣裡的建築主題為尖錐塔支撐的浮島,燎原縣裡倒沒那般驚人的高科技含量,只是一座又一座沖天而起的形態各異的高樓大廈。
根據人工智慧嚮導智子提供的指南地圖顯示,燎原縣同樣是個花園城市,這些高樓大廈是點綴在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城市花園組成的森林中。
城市裡大約90%的面積是植被,僅有10%的面積是高樓。
很顯然,兩個縣城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性。
但相似的是,兩地的公民都享受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馬達福介紹道:「馬瀟凌就讀的機甲戰士學院就坐落在燎原縣中。這縣城雖然經濟水平一般,但燎原機甲戰士學院在源星上卻享有盛名。你既然有志於成為機甲戰士,將來機會恰當了,可以來這裡進修一番,肯定會有收穫。你看,那邊那幾人便是戰士學院的學生。再轉過一個街角就是學院了,要去看看嗎?」
馬達福一指不遠處,那裡正有數名身穿制式裝甲的青年男女凌空飛過。
這些人一路飛一路交談爭論,好生熱鬧。
任重遠遠看了看,搖頭,「不了。」
雖然扮相不同,但這些人身上莘莘學子的氣質卻讓他這剛走出校園便罹患癌症的博士悄然回想起了當年。
這裡一片祥和,與近在咫尺但行將毀滅的星火鎮形成了強烈反差。
但任重又在這裡嗅到了腐爛的氣息。
馬瀟凌正是在這種地方成長,最終才養成了那般明明善良,但卻總只能捕捉到皮毛的淺薄認知。
那不怪馬瀟凌,只怪這環境。
燎原縣公民的幸福生活美得不像話。
可悲的是,他們的幸福其實也並沒有完全建立在荒人身上。
鉻碳鎮好歹能給戰沙縣當個護盾。
星火鎮於燎原縣卻連存在的價值都沒有。
在里,荒人仿佛只是根本不該存在的累贅,連被利用的資格都不看,只有一點狩獵底層墟獸提供產出的作用,其實也聊勝於無。
一邊消滅貧困,一邊創造貧困。
源星體系真正圖謀的,的確只是腦子。
其他的一切需求,一切被控制的貿易,一切勉強溫飽的「福利制度」,都是掩蓋真相的偽裝。
公民與荒人的人生,幾乎是被完全隔離的。
即便是鞠清濛,如果不是自己出現,她與荒人也不會產生任何真正的交集。
公民與荒人相互間永遠只是過客。
公民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考慮荒人的事,那就是當自己也出了問題,成為墮落公民,即將階層下滑成為荒人時,才會感受到刻骨的恐懼。
任重悄悄點燃了自己的憤怒,面帶微笑但卻厭惡地掃視著這個城市。
或許某天我真會如馬達福所說的那般來這裡深造進修,但我永遠也不會真正融入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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