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四層,這個曾經鮮有人知的地方如今在整個研究所已經不再是秘密。
進出負四層不只有一個通道,邢博恩第一次來這裡時走的負二轉負四並不是主要通道,現在邢博恩等住宿舍的人每天上下都走另一條通道。除這兩條通道之外,還有一個容許押運車進入的通道,每日份的新鮮實驗對象都由那裡送來。
這是邢博恩下午第四次走過這個入口,她走近了之後,像是順便地扭頭看一眼。等走過去之後,她又和前幾次一樣低下頭,好像這樣別人就看不到她心裡快要衝破胸腔的期待。她為自己欲蓋彌彰的行為感到臉紅,低下頭不敢與別人接觸目光。她覺得現在不管誰看到她的臉,都能把她的心思看穿。
回到實驗室門外,邢博恩調整好了心態,準備進去,向濯緊跑兩步來到她跟前,帶著點討好地說:「邢師姐,幫我叫一下陳恬園吧。」
「好的,稍等。」邢博恩很快地回答,「哧溜」鑽進實驗室。
雖然她不喜歡張知退,但有一句話張知退說的是對的。不論在多麼險惡艱苦的生存條件下,人們都能抓住機會談戀愛。
陳恬園聽到向濯在外面,立刻一臉嫌棄,嘴裡嘟囔著埋怨的話,腳下一秒不慢地趕緊跑出去了。每次她都這麼口是心非,等她一出去,實驗室里的人不約而同笑起來。這算是大家每天的「輕鬆一刻」。
幾乎每一個地方,只要有人,就會有派系之爭,研究所也不例外。黎翰之和潘慎之是研究所里的兩座大山,年輕研究員想要單幹連經費都申請不到。邢博恩因為是黎翰之的學生,這次又通過黎翰之進來,等於直接拜了山頭。同理,陳恬園、李知哲也都默認站在這一邊。兩邊人員之間通常不會有過多的交流,像向濯這樣三不五時過來找陳恬園的行為,本該是遭白眼的,不過黎翰之脾氣好,容易說話,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面的人於是也都對向濯比較友好。
沒過多久,陳恬園回來了,臉蛋粉紅粉紅的,還在努力保持著那一臉的嫌棄。
邢博恩本來是帶著笑意看陳恬園害羞又不想被人識破的樣子,看了一會兒她卻發現自己移不開眼睛,她羨慕陳恬園這個樣子。
這一次等待押運車的心情和往日都不同,這一次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來的人是丘杉。不用再經歷失望,不用再掩飾失望。
廣播響起,押運車到了。邢博恩跟在黎翰之身後走向入口,很小心地壓著步子不要超到黎翰之前面,在她身後還跟著許多人,大家都好奇地想來瞧瞧空缺已久的一號長什麼樣子。
第一輛押運車開進來了。邢博恩再也壓不住自己的心情,越過黎翰之跑上前去,站在車旁眼巴巴地望著車的後門。
搜救隊員要求邢博恩後退一米,然後打開了門。
這一次沒有籠子,活喪屍接連從車廂走出,在搜救隊的攙扶下走下斜板,集中站在一旁。好奇來看的研究員們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但是由於動作太整齊,看起來異常明顯。而站著不動的那些人則顯得更為突出。邢博恩沒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被勒令後退。
最後一具活喪屍走下車,搜救隊關上車門,第一輛押運車開往離開的通道。邢博恩雙手捏緊拳頭,把目光轉向正徐徐開進來的第二輛車。
車停穩,門打開後,兩名搜救隊員從兩邊伸出手,細心扶出一個美麗奪目的女人,圍在後面的人不禁竊竊私語。邢博恩也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車裡會有人類。一個男性活喪屍緊跟其後,面無表情走了下來。
邢博恩心裡著急,不敢再往前走,努力伸長脖子去看。下一個走出的是短髮女性,白色短袖,軍綠色的短褲,背後有半截白枕頭塞不進包里,露在了外面。邢博恩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她定定地看著她思念了整整一個月的人,眼睛忘了眨動。
「這個是嗎?好像也沒什麼不一樣。」身後的人議論道。
丘杉下到地面,若有所覺,回頭對上邢博恩的視線。邢博恩不由自主伸出手,盡力瞪大眼睛,不讓眼淚模糊了丘杉的臉。
「恩恩。」丘杉叫了一聲,然後微笑起來,朝著邢博恩走近。搜救隊要攔,被黎翰之阻止了。站在邢博恩後面的人默契地退開,在邢博恩附近空出了半個圓。
丘杉動作稍有些僵硬,徑直走到邢博恩面前,握住了邢博恩伸出的手,她眼神里透出一點羞澀,還有喜悅,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和邢博恩面對面站著,對視著。
「我每天都練,走路。」丘杉說。
「比以前好多了。」邢博恩說。
丘杉抬起手,壓住邢博恩胸口的衣服,放在衣服裡面的東西顯出形狀。丘杉說:「哨子。」
邢博恩往前半步抱住丘杉,頭埋在丘杉肩膀,把即將奪眶的眼淚都流在這件她無比熟悉的白短袖上。
眾人都因眼前人屍重逢的這一幕驚詫、深思或尷尬,沒有人注意到黎翰之看向丘杉的眼中那不正常的狂熱。
薄雪聲笑著走到黎翰之面前,優雅伸手:「黎教授,終於見面了。」
黎翰之也笑道:「薄小姐,幸會。」
第二輛押運車清空開走,各人胸中都有不同心思。管理實驗對象的研究員們將這一批活喪屍帶走安置,圍觀的研究員們各自散去,回到實驗室繼續做實驗。
邢博恩眼淚流完,理智回到腦袋,終於放開丘杉。
黎翰之道:「博恩,我來給你介紹,這是薄雪聲,和你一樣也是丘杉的朋友,這些天丘杉都和薄小姐在一起。」
邢博恩與薄雪聲握手,態度有些疏離:「你好。」
薄雪聲笑容則深了許多:「你好。丘杉對我提過你。」
黎翰之對邢博恩道:「因為丘杉的特殊性,她要單獨住在六號實驗室里,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是六號實驗室的第一負責人,沒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邢博恩回答。六號實驗室是一間小實驗室,安全級別更高。
黎翰之繼續道:「另外,薄小姐已經正式成為我們研究所的對外發言人,隨時會過來了解情況,如果她需要探望丘杉,希望你能積極配合。」
邢博恩心中有疑慮,當面不好多問,點了下頭說:「好,我知道了。」
黎翰之:「你帶丘杉去實驗室吧。我送薄小姐出去。」
薄雪聲說:「丘杉,我走了,明天來看你。」
丘杉「嗯」了一聲,眼睛看著邢博恩。
薄雪聲笑笑,不以為意,與黎翰之一同離開。
人都走乾淨了。
邢博恩牽著丘杉冰涼的手,慢慢走過一間間緊閉的實驗室,她沒心思去看別人的眼光,現在的她顧不上別人怎麼想。再見到丘杉,再握住丘杉的手,她動亂不安的心終於定下來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要,她的滿足無以復加。
六號實驗室內隔離出了一塊透明封閉區域,裡面的一張單人床表明這是丘杉的房間。邢博恩和丘杉走進去,並排坐在單人床上。兩個人沉默了很長時間。邢博恩的右手移過去,握上丘杉的左手。
「剛開始,我只有洗冷水澡,讓身體變涼才能睡著。」邢博恩忽然開口說。
丘杉轉頭看邢博恩,但是接下去邢博恩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邢博恩身體朝丘杉斜過去,頭放在丘杉肩膀上,閉上眼睛說:「你怎麼會覺得別人比你更能保護我?你走之後,我後背被喪屍抓傷了,很疼。」
丘杉想要撫摸邢博恩的後背,手剛一動就停住,她的左手被邢博恩握著,她不太想抽出來。
「已經不疼了。」邢博恩壓緊她的手。
丘杉歪頭看著邢博恩的睫毛,覺得喉嚨乾渴,很想咽一下口水,但沒口水可咽。和邢博恩分開的這些天,她也想念邢博恩,但是見到面的時候,她的心情比邢博恩平和許多。喜悅,當然有,是見到喜歡的人的喜悅,是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卻不是相思成災,也不是苦盡甘來。邢博恩的激動和眼淚讓她感謝感動,但她無法回饋同樣的東西,不論從生理還是心理。
她看著邢博恩,想要弄明白邢博恩情緒失控的原因。
「薄雪聲是誰?」邢博恩睜開眼睛問,語氣有些冷淡,看著前方的玻璃。
啊!丘杉在心裡大叫了一聲,恍然大悟,心想道:恩恩喜歡我!
「丘杉?」
「高中同學。她救了我。」丘杉一邊說,一邊想:恩恩喜歡我!
話一說完,邢博恩立刻從丘杉肩上起來,轉向丘杉問:「救了你?有人攻擊你嗎?」
「不是人,是喪屍。」丘杉回答道。
她的意識有點飄了。她沒有嘗過被喜歡的人喜歡的滋味,所以不知道這種滋味竟會讓自己如此心潮澎湃,心裏面放煙花一樣「噼噼啪啪」接連作響。她開始感到胸口發疼,不由微微彎下了腰。
丘杉的回答令邢博恩的態度變得緊張,邢博恩看不到丘杉的眼神,沒有發覺她的異常,向她確認道:「是有意識的喪屍想要打你,還是無意識的喪屍想要吃你?」
丘杉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臟抽痛,右手用力按住胸口,邢博恩的問題她聽見了,卻無法張口回答,她眼神里半是高興半是痛苦,腰越彎越低,試圖站起來,在邢博恩的驚呼聲中倒在了地上。昏迷之際,她還在想著:恩恩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