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豐行
文/安如山
宜豐,只是一個小小的山區地方.這個地方本來與我毫無關係的,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卻站在了九嶺山的深溝急湍邊。
曉風殘月里,我下了汽車,山區的晨霧,立時將我擁抱了起來。我吸一口,心裡一顫,好香,好釅。我停在了一座破塔前。這個破塔,有十層高,聳在山溝里,其風姿和那高山巨峰相掩相映,有一種美韻。
我小心翼翼地登上塔,一層一層地爬上去,每一層都有人居住的痕跡。有的似乎剛搬走,有的似乎正在用,我輕手躡足向上爬,更擔心這塔突然崩落——終於到了,第十層,頂部鑲著四個大字「七星寶塔」——得了,就叫「七星寶塔」。此塔誰捐誰修,此塔之名誰書誰題,都沒有著落。
我走下了塔.在塔門處,見一老者拾柴而歸,他白須滿腮,目光異樣地打量著我,直接地問著:
「小年輕,你怎到這裡來?」
「我是醴陵人。」我答非所問。
「醴陵人?」
「在湖南。」我又是答非所問。
「你是……」
「我是個中學生。」可能我還是答非所問。
「嗯,你到……」
「我隨便來玩,看見這座塔,就下車了。」我邊說邊抬頭審視著這座寶塔。
老人沉默了,臉上散布了一些嘲意。他弓下身子,生起了火。火光一閃一跳的,照著老人臉上的皺紋,更顯得精神矍爍。我湊近老人,找著我已經預備好的話題,問:
「您老,是哪裡人。」
「四海為家牧羊人。」
「您老,住這裡多久了?」
「度年如日分不清。」
「您老,在這裡是……」
「十羊可頂一年糧。」
「您老,知道這七星寶塔的來歷吧?」
「人生在世別強求。」
「不,我只是隨便問問,我想你也不知道。」
「什麼?我不知道?」
「你應該不知道。不然怎在這兒放羊呢?」
「那是1969年,我第一次來到了九嶺山,我當年,潛心寫作,為了積累素材,走訪老區。那時候,我和你一樣,對這座寶塔有了興趣,便住在這塔里,以這七星寶塔為據點,走遍了這宜豐、萬載、銅鼓、修水的山山水水,搜集了許多資料,……」老人自語自語地說開了,全然不顧了我的存在。我聆聽著老人的聲音,讀著老人的長髮、炯炯有神的目光,我似乎讀出了老人的一定內涵,他是學者,有著精神矍爍的風度,他在這裡放羊,象陶淵明,我對他不由油然而生敬意。老人繼續說著:「當時,這七星寶塔,共有七座,這座是最高的,這七座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圖案。一天晚上,正是我準備到修水去的那天晚上,一群紅衛兵衝進了這一村子,開始革這七星寶塔的命,不一會兒功夫,六座小寶塔就伏滅在了這群紅衛兵們的斧钁之下,倒霉的我,也被他們一道革出了宜豐,革進了大牢。因為,這座塔高,紅衛兵革命怕作無謂犧牲,一直沒有辦法銷毀這封建的殘餘勢力,所以這塔得以保存至今,也成了我今天的棲身之所了。你看,這塔上還留下了他們當年破壞的痕跡。這也是這塔似倒不倒的原因。附近的農民都認為這塔有神氣和靈氣,所以,一般不會到這塔里來。……」
說著說著,老人的竹筒飯已熟了,香噴噴的,老人會心地笑著,請我這異鄉人一起吃他的手藝。由於我對老人產生了由衷的興趣,我想探索老人心中的秘密,便沒推辭地接受了老人的邀請。
邊吃著這竹筒飯,老人一邊說著,但是,老人一直避而不談他隱居山寨的主題,我心不免又若有所失的。最後,我拿出我的日記本,虔誠說:「您老,可以給我留個名吧?」
「我行也無名,坐也無名。」
我有點失望地走了,老人感謂道:「青年人,無憂無傷啊。」我猛一回頭,只見老人拿著牧鞭向河邊走去,他的背影在晨曦中生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