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的急促流逝,已經讓蘇錦之現在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秦葉舟也能發現他的瞳孔因為失血過多在緩緩放大,他躺在他的懷裡,身體不斷輕輕顫著,額上臉側的冷汗和淚水交織在一起,濡濕了青年幾個小時前還粉糯,而現在已經灰敗慘白的臉頰。
秦葉舟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連說話也變得艱難起來。
他抬手蓋住他的眼睛,隨後秦葉舟聽到了自己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錦之乖,忍一忍就不痛了。」
蘇錦之抽泣了兩下,但很快又笑了,他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唇彎著,小聲問道:「真的嗎……」
秦葉舟輕輕答道:「嗯。」
蘇錦之又笑了兩聲,只是這笑聲在秦葉舟聽來,比哭聲還令他難受。
「你騙我……」
「但是秦先生……我今天……真的很開心……」蘇錦之已經是氣若遊絲了,說話也斷斷續續,旁人很容易說出口的幾個字,對他來說艱難到了極致,「真的……我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秦葉舟心道:你騙人,你要是真的開心,此刻就不會連我的名字也不肯叫了。
而此刻讓他說出剛才的那句「你開心就好」,秦葉舟也做不到。
青年不斷溢出的溫熱淚水很快就沾濕了他蓋住他雙目的手,秦葉舟看著他翹起的唇角,只覺得自己也像是得了心臟病一樣,胸口處窒息般的痛reads;。
蘇錦之抬起手握住秦葉舟蓋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想要將其拉下去。
他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而秦葉舟只覺得自己手被一塊冰握住了——他真的快要死了。
這個認知讓秦葉舟眼眶有些發脹酸澀,他拉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上蘇錦之緩緩睜開的雙目。
蘇錦之艱難地騰出一隻手,笑著指指自己的沒有焦距的眼睛,他問他道:「秦、秦先生……你看……這裡有什麼?」
秦葉舟在他眼睛裡看到了醜陋不堪的自己,他笑了,在蘇錦之額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有漂亮的小星星。」
「不……」青年皺了皺眉,喘得更厲害了一下,似乎有些焦急,生怕自己來不及將剩下的話說完,「這裡面沒有小星星……因……因為……」
秦葉舟閉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他的眼睛,青年卻連眨眼都不肯眨一下,不舍地繼續望著他,淚水成線地從眼角劃向鬢髮處:「因為我遇到了葉舟啊……」
「這裡面……都是葉舟……」
「全都是你……」
「我……我好想、好想和你再待久一點……」青年努力將眼睛睜大,想要再看他一眼,「要是能……再貪心一……」
要是能,再貪心一點就好了。
不能貪心的一直和你在一起,但要是能再和你多待一會兒就好了。
青年胸口急速地起伏兩下,抓著秦葉舟的那隻手也忽然收緊,而後輕輕鬆開,像是無力抓住自己最捨不得放手,卻不得不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
秦葉舟猛然睜開眼睛,握住蘇錦之滑落的另一隻手。
青年尚未完全闔上的眼睛裡,是放大到近乎占據了整個眼珠的瞳孔。
而此刻,秦葉舟終於低下了他似乎永遠也不會垂下的頭顱,用自己的額死死貼著蘇錦之的,閉著眼睛發不出一點聲音,許久後才輕輕笑道:「以後不開心的話,就不要笑了……」
一周後,亞特蘭號停在了大西洋最北的一個海港處,這裡已經開始下雪了。
秦葉舟還是依舊坐在輪椅上,就像他從來沒有站起來過一樣。
他身邊還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人在他身後為他推著輪椅,另一個人是秦絡,他撐著黑傘,為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遮去簌簌飄落的細雪。
瀝血似的夕陽霞光撒在秦葉舟身上,倒是為他冷硬的面容添了幾分暖色。來接他的車已經到了,但秦葉舟依舊卻在停在甲板上看著大海,遲遲不肯下船。
秦絡看了看手錶,又看了看夕陽另一端閃著幾顆星星的深藍天空,對秦葉舟說道:「先生,車來了。」
秦葉舟仍然看著大海,沒有挪開自己的視線,忽然說了一句話:「秦絡,你的槍法一向很準。」
秦絡聽到他這句話,猛然睜大了眼睛。
秦葉舟卻笑了:「但是生疏了,你就回家好好養老吧。」
「以後你就不用再跟著我了。」
秦葉舟說完這些話,就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沒有接過保鏢遞過來了傘,而是任由細碎的白雪落滿他的肩,染白他的頭髮,慢慢地走下亞特蘭號reads;。
這天晚上,秦葉舟正坐在礁石上看星星,跟著他來到冰島上的醫生接了個電話後走到他身邊:「先生……」
秦葉舟「嗯」了一聲,示意醫生繼續把話說完。
「英國那邊打來電話,說是找到適配的心臟了。」
秦葉舟沉默了一會,垂下眼帘看著被裹了一層軟布,乖乖地呆在自己懷裡的透明玻璃瓶,裡面是細密的雪□□末,卻不是雪。
「已經用不上了,叫他們讓給別人吧。」
白醫生道:「是,先生。」
「白冬。」秦葉舟喊住了白醫生,「你有沒有覺得,今年這裡的星星似乎沒有往年的好看了。」
冰島的星空很美,在適宜的季節過來還能看到極光,所以秦葉舟每年都會來這。白醫生聽他這麼說,便轉身望了一眼星空,隨後說道:「還是和往年的一樣亮呢,先生。」
「是嗎……」秦葉舟閉上眼睛,「對了,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什麼嗎?」
「向日葵?」白冬駐足想了一會,「我記得應該是沉默的愛吧。」
「傳說中,有一位水澤仙女,她在樹林裡遇見了正在狩獵的太陽神阿波羅,她深深為這位俊美的神所著迷,瘋狂地愛上了他。可是阿波羅卻連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就走了,她熱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羅能對她說說話,但她卻再也沒有遇見過他。於是她只能每天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天空,看著阿波羅駕著金碧輝煌的日車划過天空,直到他離開。每天皆是如此,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陽。後來,眾神憐憫她,把她變成一朵金色的向日葵,這樣她就能永遠向著太陽,每日追隨阿波羅,向他訴說她永遠不變的戀情。所以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白冬說道。
「這個故事真慘,我還以為會是什麼好的傳說。」秦葉舟笑了一下,「你走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和錦之看星星了。」
白醫生點點頭道:「是,先生。」
秦葉舟在白冬走後,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素描本,翻到青年沒畫完的那一頁。
青年那天在床上說,等他畫完了才給他看。只可惜,他永遠也等不到畫完的那一天了。
而秦葉舟看著蘇錦之畫的,兩人站在一堆向日葵里笑得燦爛的圖畫,瞳孔猛然收細一下。
青年畫的他是站立著的,他完整地畫出了他,和他身後開得極為燦爛的向日葵,卻來不及畫完自己的全身,甚至連身體的一半都沒畫全。
看著這畫,秦葉舟忽然就想起了蘇錦之在船上和他說的願望:想把病治好,然後繼續念書畫畫。
——他的願望里沒有自己。
難怪他許給他什麼承諾,給他什麼好他都要小心翼翼地問一遍「真的嗎?」,難怪他聽到他要和他結婚時,根本沒有多高興。
秦葉舟苦笑著合上素描本,摸了摸懷裡玻璃瓶,感受著它冰冷的溫度,隨後閉上眼睛輕輕說道:「我有點想你,但你卻不肯再看我了……」
這聲音太輕,輕得很快就被海上呼嘯而來的夜風捲走了。
今年的星星沒有往年的亮了,而以後的星星,會比今年的更加黯淡。
我的世界從此沒有了星辰大海。
因為在遇到你的那一剎,浩瀚眾星,皆降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