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烈要去司徒錦的家裡暫時居住的事情在府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他的決定倉促而怪異,喪事剛過,一家之主就要扔下一大家子的兒女去女婿家居住,這件事情從情從理都說不通啊!
「爹爹,這種時候你怎麼可以離開,你得留在家中為我們做主啊!你還得拿出銀兩疏通官府,把我的娘親救回來啊!」
司徒露臉色蠟黃,面孔上面是掩飾不住的驚懼慌亂。她這些日子以來飽受折磨,娘親被押進大牢等待問斬、張公子退婚、最可怕的是她現在晚上都不敢合眼,一合眼就會夢見那個五歲的時候間接死在她手上的司徒嵐,夢中,司徒嵐瞪著血紅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撲上來啃咬她的小腿……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理作用還是怎麼的,自己的左側小腿越來越不好用,常常莫名其妙地就會崴到,而且走路都開始一跛一跛的。在這種時候司徒烈還要離開,那樣的話司徒府以後會是怎麼樣的一副光景,她都不敢想像。
「是啊爹爹,求求你留下來吧,我們都需要你!」
那天身穿鵝黃衫子的女孩也扯住司徒烈的衣袖哀求著開口,但是眼睛卻在惡狠狠地瞪著司徒露。她是武落霞的女兒司徒雲,如今自己的娘親被林錦屏殺死,司徒露竟然還想讓司徒烈把林錦屏保出來,簡直是異想天開!不過她不急在一時,從今往後有的是時間讓她來報復司徒露。
「我意已決,你們不要再多說!」
司徒烈狠狠一揮袍袖,面色不善地看著圍在他身前的兒女。
「老福,收拾東西,我明天就和女婿動身!」
司徒錦站在人群的後面看著司徒烈,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雖然自己跟司徒烈接觸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只這幾天,她就發現司徒烈的身上每天都在發生著變化,變得越來越不近人情,舉止形態當中都透著一股詭異,但是卻莫名地對著自己和戚楓十分的親近。
司徒錦皺著眉頭思考著,忽然看見司徒嵐從司徒雲的背後探出一顆小腦袋瓜,四下看了一眼之後,順著司徒雲的後背滑下來,吧嗒吧嗒地跑到司徒錦的身前。
看著透著一臉親近的司徒嵐,司徒錦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帶著他向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鏡湖邊,司徒嵐坐在那裡,用腳一下一下撩著湖裡的水,但是不管他怎麼撩,湖水當中都起不了半點漣漪,到最後氣鼓鼓地撅起了小嘴。
「嵐兒……」
司徒錦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髮,入手一片濕澤,司徒嵐的身上常年都是一副水嗒嗒的樣子。
「姐姐……」
司徒嵐仰頭看著她,抿著唇角笑了起來。
「這些日子我好高興,每天都能夠見到你!」
「嗯,不過姐姐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嵐兒你和姐姐一起走好不好,到姐姐的新家去,那裡很美,滿山的紅楓樹,還有香香的香袋草花!」
聽著司徒錦的話,司徒嵐露出嚮往的神色,半晌之後卻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我無法離開這裡……」
「是不是因為你的遺骸在這湖水之中?姐姐找人幫你撈上來好不好,你總這樣在這裡遊蕩也不是個事,撈上來之後姐姐請人給你做一場法事,助你早入輪迴,那樣你就不必只能留在這陰陰冷冷的湖邊!」
看著這個充滿著稚氣的弟弟,司徒錦的心裏面真的是有著說不出的憐惜。
「不,我不要入輪迴,我不要離開這裡!我要一直在這裡陪著那兩位刁鑽的姐姐,看著她們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我非常的開心,我倒要看看她們能夠撐多久!」
司徒嵐稚氣的圓眼睛眯了起來,帶上了幾分不符年齡的狠戾。
「嵐兒,這樣不值得,我可以把你的骸骨撈上來,為你討回公道……」
「不,姐姐!」
司徒嵐忽然碰了碰司徒錦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你和她們不一樣,你不要卷進這件事情,你一直開開心心地生活就好,有些事情還是自己做起來更加爽快一些……」
司徒嵐的語氣頓了一下,抬起眼睛四下看了一圈,最後湊到了司徒錦的耳邊對著她低語起來。
「不過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司徒嵐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戚楓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
「錦兒,湖邊風這麼大,你在那裡坐著幹什麼?」
聽見戚楓的聲音,司徒嵐縮了縮脖子,滋溜一下就沉進了湖裡,連頭都不敢露出來。
「錦兒你又不聽話,不是不讓你到湖邊來嗎?!」
戚楓緊皺著眉頭走過來,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搭在她的肩上,用手扶住她的肩膀拉著她站了起來。
「我……」
司徒錦看看毫無動靜的湖面,司徒嵐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看樣子不會再出現,只是不知道他沒有說出來的那句小心的後面是什麼。搖了搖頭,腦子裡面昏昏沉沉的不願多想,司徒錦順著戚楓的力道,和他回到了房間之中。
馬車隆隆地駛在路上。
司徒錦趴在窗子上,看著後面蔚為壯觀的車隊,從心底深處發出了一聲嘆息。
司徒烈最終還是和他們一起回楓林村,不知為什麼,看著那些車隊,她的心裡涼涼的。
司徒烈並沒有帶著兒女或者是倖存的妻妾,只是帶了自己的兩個親隨,據說那兩個親隨在司徒烈還沒有退隱的時候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出生入死,是司徒烈最為信任的人。
天色越來越黑,山野之中一陣一陣的陰風颳過,司徒錦掀開遮著窗子的窗簾向外面看過去,然後轉回身非常奇怪地問戚楓。
「今天怎麼走了這麼長的時間?這天都要黑了,馬上就不能趕路了。」
「嗯,因為岳父拉的東西有些多,山路不好走,就繞了一些路,咱們今天晚上只能露宿在這野外了,娘子害怕不害怕?」
戚楓正慵懶地倚在馬車的車壁上看著一本書籍,聽見司徒錦的話,把手中的書籍放到一邊,坐到司徒錦的身邊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有你在我怕什麼?」
司徒錦乾脆躺在他的腿上,抓起他的黑髮在手中把玩。
「嗯,娘子不怕就好,只是會有些辛苦,不過好在這馬車寬敞,將就一夜,明天上午我們就能夠回到家裡了。」
暮色四合,司徒烈的親隨在林中生起了一堆篝火,並且獵回了兩隻野兔在篝火的上面烤著,烤出來的油落進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焦香的肉味飄進司徒錦所在的馬車之中。
不過司徒錦對那種毫無滋味的烤兔肉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吃了點戚楓帶的乾糧,早早就睡下了。
司徒錦又沉入夢境之中。
這次的夢境應該是始於司徒錦小時候的記憶。夢中,她變成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身後還跟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那圓圓的小臉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司徒嵐。司徒嵐一臉怯怯的樣子,緊緊牽著她的衣袖,他們正在一個昏黑的房間之中,房門半敞,門後面黑洞洞的,不時有陰森的風和奇怪的輕響從門的後面傳來,滴答、滴答、滴答,像是魔鬼的試探,又像是死神的腳步。
司徒錦很害怕,但是保護自己弟弟的渴望還是使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打算將那道門鎖死,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手腳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她哭喊著,使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抵住門,但是,門依然在那一聲又一聲不詳的輕響中,緩慢而堅定地被推開,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從門縫當中擠了進來……
「姐姐快醒來……小心姐夫……」
司徒嵐稚嫩的聲音在她的身後悠悠地傳來。
司徒錦的呼吸一窒,猛地睜開雙眼,半天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在哪裡。
帶著一點微涼氣息的風透過馬車上面那個不大的小窗吹了進來,隱隱參雜著淡淡的血腥味,馬車外面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嗒嗒的聲音有點像叩門,但是聲音十分的微弱,而且間隔時間也非常的長,以至於在響了十多聲後,司徒錦還在疑惑,不確定自己是真的聽見了聲音,還是依然深陷恍惚的夢境。
戚楓側著頭沉沉地睡著,唇瓣沒有半點的血色。黑暗之中,司徒錦死死地注視著戚楓的身體,那在暗淡的光線之下顯得十分單薄的胸口沒有半點的起伏。
一陣凜凜的夜風吹過,林中一直怪鳥桀桀叫著驚飛起來,隨著那聲有些悽厲的鳥叫聲,那種怪異的聲音又響了兩下。
司徒錦輕手輕腳地起來,披上外衫,掀開車簾,從馬車上面跳了下去。
他們的馬車在最裡面的位置,走出去一些,她就看到了停在外面的那輛比起他們的馬車要大上不少的豪華超大馬車,那是司徒烈坐的車子,而此刻,原本應該候在外面的他的兩個親隨正懸掛在馬車的車樑上,脖頸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向下彎折著,一滴一滴的鮮血順著鞋尖滴落在車轅上,正是司徒錦所聽見的那種滴答滴答的聲音。
司徒烈似乎也是被這種聲音所驚醒,迷迷糊糊地拉開車門,正對上兩張臉皮都被揭掉的臉,突出在外的充了血的眼珠正對上他的雙眼。
此情此景,饒是曾經在戰場上殺伐不斷的司徒烈也被嚇得不輕,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之後,狠狠跌回後面的車廂當中。
司徒錦僵著身子看著此情此景,即使聽見了身後傳過來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過頭。
這一段時間以來她的腦中一直就有一個謎團,自己身體的異樣、司徒烈的反常、司徒府中一樁又一樁的血案,這些都是在她和戚楓成親之後開始的。
司徒錦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有些事情,不是她沒有覺察出來,而是她根本不願意去想,因為從頭至尾,自己都深深地信任著、並且愛著身邊的這個男人,這種信任源於一種日積月累起來的習慣,她總是習慣於將這種信任帶入一個又一個的劇本,而忽略掉自己的直覺,和司徒嵐那幾次欲言又止的提醒……這個男人,也許不是人,而是一個回來復仇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