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洛九:沒有哪個藝術家能夠滿足於單純創造藝術。他渴望自己的藝術得到世人的承認,這種天性是無法克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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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睜開眼,腦海里是洛九的記憶。
君子有九思,謙謙溫華,比德於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溫潤而澤。是為洛九。
可惜再完美的人也有他的弱點,有弱點就會有渴望,有渴望便會有所求。靈魂當鋪做的正是圓人美夢的好事。
世上當然沒有不需交換的買賣。
李唐與人訂下契約,完成遺願收取靈魂,這以物易物的好生意一般人還遇不上。
此刻他正坐在木藤搖椅上,室內空曠,牆壁和天花板都嵌了鏡子,歐式拱形窗欞外一叢熱烈的荊棘玫瑰,夏日裡清涼的風卷著迷離的香氣穿過潔白的窗紗撲人滿鼻。
李唐手裡拿著劇本站起來,走到窗邊探頭朝外望,天空澄淨的碧藍,偶有飛鳥掠過,空氣裡帶著雨後的清新濕氣。
他縮回脖子,走到鏡子前認真端詳。
鳳眼本應多情,可在他這兒反而柔化了鋒芒,多了絲難言的親和。他的眉眼深邃,更顯得鼻子高挺,只是嘴唇倒襯得單薄了,好在他時常笑容滿面,不會令人感到寡薄無情。
這是個溫潤俊朗的青年。
李唐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務必使演技完美無缺。
洛九可真是個瘋子。
李唐收取靈魂當然不是拿來吃,而是裝進玻璃罐里觀賞的。人死如燈滅,靈魂將消散在大地上,還不如榨乾最後一點剩餘價值,反正死了也沒意識,給他當擺設還能發揮餘熱。每個人靈魂的形態不盡相同,有的絢麗,有的簡約,有的澄澈,有的骯髒。李唐只對好看的靈魂感興趣,而越是好看,靈魂主人的心靈越是純淨。
李唐接待過的客戶不知凡幾,還是第一次遇到洛九這種的。沒有誰的人生毫無遺憾,即便是位高權重的人也有他無法掌控的事。他見過想改善家庭境況的,報復仇敵的,抓住犯人的……但洛九這種願望居然是幫助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出演劇本成為影帝且非出於風月之情的,還是第一次見。
搞藝術的真他媽厲害壞了。
李唐閉眼瀏覽洛九的記憶,這個時間節點的確是完成任務的好時機。
他從排練室出去,先到廚房的冰箱裡取了瓶鮮奶,叼著吸管坐在沙發上摳腳給經紀人兼死黨謝穎打電話。
「餵?大影帝,你什麼時候有空給我打電話了?」謝穎抱怨著,她都快忙死了,每回看到洛九閒得要發霉找毛就羨慕嫉妒得要發瘋。
李唐舔了舔嘴角的奶沫,清咳一聲,將聲音調整到低沉溫潤的音調:「小穎,你幫我聯繫星達的蘇澈,讓他今晚到我這試鏡。」
電話那端遲遲沒有回音,李唐詫異地看了看屏幕,顯示還在通話,便「餵」了幾聲。謝穎被驚醒,登時回道:「不是吧,你早上不是剛把邀約推了嗎?再說這事要讓洛誠知道,我可沒好果子吃……」
今天上午蘇澈的經紀人聯繫過她,請求幫忙在《戲子》劇組了找個角色塞進去,還說會讓蘇澈親自來感謝洛九。明眼人都知道,經紀人這是在拉皮條,但《戲子》這部戲光有點床上功夫可不夠。謝穎鄙夷得不行,早上打電話時還開玩笑提起這事,並沒有放在心上。
洛九是圈裡圈外都少見的人中君子,別說潛規則,就連牽小手都只限於演戲,私生活乾淨得讓人驚嘆,自然也惹得無數人飛蛾撲火,只求一睡,可惜沒人成功過。謝穎曾經和人打賭洛九保准打一輩子光棍,除非劇本能變成人……
李唐漫不經心地開電視:「今晚八點,別忘了。」說著就掛了電話。
蘇澈今年十七,是個入行兩年的十八線小明星,最近剛好遭遇公關危機。蘇澈是個孤兒,兩年前被星探看重簽了約,但一直沒得到好機會。像他那樣相貌格外出眾的人按理是不缺少機會的,但這人傲氣比運氣還盛,不肯接受公司提出的潛規則,由於得罪高層自然被雪藏了。娛樂圈別的不多,俊男美女可從來沒少過,缺他一個不缺。
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沒有靠山,蘇澈就在片場裡接了幾個炮灰的戲領著便當度過兩年。前段時間突然有人偷拍他傳到了網上,沒想到一夜爆紅。這可就把某些人急紅了眼,便有人在網上散播他嫖/娼、吸/毒的謠言,沒有根基的爆紅本來就容易惹爭議,還是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蘇澈的狀況急轉直下。而給他致命一擊的是他一位同出孤兒院的玩伴,那人可比他聰明,同樣入圈兩年,如今已經能在狗血八點檔里演酷炫拽冷霸的男三了。這位玩伴十分「好心」地在微博上發博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請大家原諒他的年少無知」。
等蘇澈的經紀人好不容易搭上謝穎這條線,洛九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從不願為試圖爬他床的人引薦。
洛九再次聽見關於蘇澈的消息時,蘇澈已經是精神病院的常住客戶了。
男人聽了要沉默,女人聽了要流淚。
嗨呀,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李唐發出一聲嗟嘆,四周沒人回應。他悵然若失,小九不在,無人可懟,感覺略有點小小的不自在。
小九是他親手製作的智能機器人,雖然安裝了情感晶片,但平時總板著一張臉啃著電池冷漠懟他,白瞎了他特意設計的可愛正太臉。
喝完牛奶,他習慣性舔了一圈嘴唇,然後回到房間換衣服。
要讓蘇澈出演《戲子》太容易了,問題是如何讓蘇澈演好劇本,並一舉獲得影帝。
洛九真能折騰,《戲子》最後大獲成功,他也在幾大國際a類電影節上掙到了幾座金杯,偏偏要重來一回讓蘇澈演。
洛九太想親手打磨蘇澈這枚璞玉並昭告天下了,可惜他見到蘇澈的時機不對,那時的蘇澈精神狀態已經不容許他演戲。
李唐有了計劃,演戲他最在行,手把手教出一個影帝大概也不算難……吧?
晚上門鈴聲響起,李唐打開花園外的防護門,坐到沙發上等著。
隔了一會兒,一抹修長的人影在玄關處換了拖鞋,朝他走過來。
「洛先生,您好,我是蘇澈。」
李唐耳根發麻發癢,那聲音略嫌清冷,卻隱隱透著別致的沙啞,帶著股難以名狀的味道,光是聽著就讓心尖兒跟著發顫。
他抬起頭,入目一張略顯青澀的精緻臉龐。十七歲的少年,潑墨似的濃密髮絲柔軟服帖,頎長的身材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清瘦秀逸得宛如一枝壓了雪的竹節,堪折未折。
蘇澈的氣質清冷若冬雪,好看的面龐上浮出的笑容畫紙似的虛虛地貼在臉上,巧妙卻不真實,缺乏與靈魂相服帖的充實感。
他的目光猶若羽毛般輕飄飄地掃過心口,又如微風吹過平靜的湖面帶起細細的漣漪,晃晃悠悠地落在李唐身上。
就算是見過無數美人的李唐也不得不承認蘇澈長得真他娘好看死了。
可惜他看人從不看臉。這世道衣冠禽獸太多了,比如他。
「蘇澈。」李唐望他一眼,細細咀嚼著字眼,溫柔地輕輕莞爾,「人如其名。」
蘇澈緩緩道:「王姐說,讓我到這裡來試鏡……」他狀似疑惑地掃視四周一圈,像提醒又像質疑怎麼只有他一人進來了。
李唐兀自從水壺裡倒了杯溫水,透明的玻璃杯盛著清澈的液體,杯壁上被燈光一照,映上了模糊的身影。他含著笑,將水杯遞給蘇澈,待對方接過去,往沙發里一坐,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年輕的軀體。
這目光如有實質,仿佛要剝/光他所有的偽裝,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他手捧著一杯溫水,但那溫暖與他的身體隔絕了,手是熱的,心卻是冷的。
李唐用一種看貨品的目光從他烏黑的頭髮往下望——天庭飽滿,鼻樑挺直,紅潤的唇既不單薄也不豐滿,多一分則艷少一分則寡,秋冬之際缺乏主人的精心呵護,起了一層死皮,叫人想要吻上去一點點舔平……
這是一個外形條件極其優越的少年人。入行兩年不肯接受皮肉生意,不知該慶幸還是可惜。只是不知道今晚怎麼願意到他這兒來了?難道是過往的利益還不足夠打動他?
他審視的目光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認真,視線滑過纖細優雅的脖頸,從乾淨整潔的白色毛線衣垂著往下,順著筆直的黑色褲管,最終落在那雙穿走了他涼拖的腳上。
那是一雙有如玉石雕琢而成的足,每一顆腳趾都精緻的圓潤,腳背上的皮膚白嫩得輕微的擦痕都能落下鮮艷的紅色印記。
李唐撫著臉側的手指一收,無意間用力摳了一下眼角,疼得他差點不顧場合抽氣。他情不自禁從沙發里坐直身體,直直地盯著蘇澈的腳丫子,好像那是一塊加了孜然的香噴噴的烤肉。
他看人從不看臉,他看腳。
李·資深·足控·唐心魂都被勾走了:麻麻,我看上了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