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裡從沒來過客人,連茶具都沒有買。李唐早上特意下樓買了一套茶具和茶葉,洗乾淨了放在客廳正中的矮桌上。公寓面積讓一個人住的確不算小了,但是何歡一個學生加上不懂人情世故,家裡其實空蕩得很。
臥室只有一張床和木質衣櫃,畫室本是用來當倉房,空間小得大多數畫都只能疊著放起來而不能掛上,好在向陽,光線好。浴室沒有浴缸,只有淋浴頭,擠挨著盥洗盆和馬桶,廚房也是僅容一兩人站下,平時的飯都擺在客廳的矮桌上。客廳倒不算太小,至少能擺上一圈沙發,但何父不會為他操心這些細節,保姆也不覺有這必要,因此現在來了客人,李唐拘束地把剛買好擦乾淨的塑料小凳子給一一拆出來擺好。
他圍著矮桌擺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面前的人。老太太心底一軟,溫和地看著他說:「都坐下吧。」果然,那少年眼睛清亮而欣躍。
幾人坐下了,李唐忙將電視打開,把遙控推到老太太手邊,又默默地縮回手去泡茶。他先將燒熱的水注入茶壺裡過濾了一遍茶水,再加水將杯子注滿,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見謝二還站著,便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他,把小茶杯遞過去。
「請喝茶。」
謝二低著頭看進他黑潤如琉璃珠的眼眸,裡面有著努力鼓起勇氣的怯懦,頓時心要化開了。大少夫人真像只小鹿啊,讓他想起自家的小侄子。
他接過杯子,笑了下,少年又像被碰了觸角的蝸牛,縮回了腦袋,低著頭看了看空著的位置,纖長的手指蜷起,似乎內心頗為掙扎。
「謝二,你也坐吧。」謝斯斐早看出他的糾結,笑眯眯地指了指旁邊李唐擺好的凳子。
「是。」謝二也不推辭,乾脆地坐下。
李唐眉心頓時舒展,捧起百合,走到臨近房門前的牆壁處,那裡擺著方形置物高桌,上面是進屋所能見到唯一溫馨之處。何歡的母親過世時才二十七歲,端麗清秀,和何歡有三分相似之處。黑白的相框前擺著一隻造型藝術的玻璃花瓶,裡面盛著清澈的水,托出被綠葉襯著的冰清玉潤的白百合。
花瓶太小,放不下一大捧花,他便移了移相框的位置,將一整束百合靠著牆豎立放好,一枝百合垂下來映著照片中女子的笑容,溫婉秀雅。
李唐欣喜地憐愛摸摸花瓣。
小九宛如看著一個智障,和智障爭執簡直拉低自己的水平,所以他保持沉默。
李唐放好花走回去,坐到空凳上,旁邊就是他的未來婆婆。
送禮物最讓人開心的就是收禮物的人不僅稀罕,而且珍視,老太太心裡高興,說話也是難得的放緩語調:「何歡啊,我看佩如和你母親長得有幾分相像。」
李唐看向謝夫人,面容倒說不上有多像,畢竟年齡的差別擺在那裡,但身上的氣質的確是有幾分像的,都有一股江南女子的溫柔感。
李唐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著謝夫人。
謝夫人聞弦歌知雅意,微微莞爾,拉住他的手:「我一看到何歡心裡就喜歡,我和你母親有緣,和你更是有緣。以後我代你她來疼你,把你當做我親生孩子,怎麼樣?」
李唐盯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謝夫人的手掌溫暖柔軟,符合他心裡對母親的一切幻想。他眼眶微熱,不捨得把手縮回來,內斂地點了點頭。
謝老太太笑了:「既然認了,那就叫聲媽吧。」
李唐緊張地手一哆嗦,被謝夫人安撫地拍了拍:「媽,你也得給小歡一點適應得時間。改稱呼的事以後再說,小歡心意到了我就高興。」
「看我,老糊塗了。」謝老太太也覺操之過急嚇到了小孩。何歡小時候沒少因為不叫風氏媽媽而被父親責罵,要不是兒媳婦提醒,她險些把孫媳婦給嚇壞了。
「媽媽和奶奶剛得了小歡就忘了我了,看來以後我在家裡的地位又得降一降。」謝斯斐裝作吃味,打破方才的事情給小孩帶來的懼怕,「小歡,幸虧有你,我總算不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了。以後你來了,我在媽媽和奶奶眼裡終於不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看看小歡,長得比你好,性格也比你好,以後疼他還來不及,哪裡有你的份?」謝夫人侃道。
李唐受了誇讚不好意思,又低下了頭,腦海里卻腆著臉皮:
小九哼唧:
一家人坐著漫漫聊著天,直到黃昏了才走。
謝老太太和謝夫人不想離開,但何歡家裡揭不開鍋,如果招待不好反而給何歡徒增壓力,只能在謝斯斐的提醒下先走了。
臨行前,謝斯斐讓老太太和母親在謝二照顧下先下樓,折回來道:「來之前給你挑選了禮物,你一會兒拆開看看喜不喜歡。」
李唐乖巧地點點腦袋。
「我們希望你能儘快到謝家來,你願意嗎?」謝斯斐欲言又止,還是坦誠道,「我大哥身體不好,面容也……我知道要你嫁給他是委屈你。奶奶一心要你們結婚,是聽了雲遊僧的慫恿,說你嫁給大哥能給他續命……」
「續命?」少年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眸,困惑問。
「嗯。那僧人說你們結婚,大哥身體才能好。抱歉,即使嘴上說不信,我和父母心底也是存了一絲希望的……」謝斯斐歉然,「你放心,以大哥的個性,只要你不願意,他不會碰你的。」
李唐當然知道謝斯年不會碰他,因為老公他不行啊。
「如果能救他,我願意。」李唐抬起純潔的圓乎乎的眼睛,一臉堅定執著救人於水火的傻氣,渾身散發著聖母瑪利亞的慈愛光芒。
謝斯斐大為感動,眼眶裡湧起熱淚,克制不住地揉了一下李唐的腦袋:「何歡,謝謝你。」
李唐得了一張分量十足的好人卡,不要臉笑道:
小九被糊了一臉惡意,恨不得從李唐的腦子裡奔出去搖醒謝斯斐,讓他好好聽聽自己腦袋裡大海的聲音。
謝家人回到家,謝先生已經等在家中,老太太和夫人談著笑走進來,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
「媽,怎麼樣?」謝先生寄希望於何歡太糟來打消母親的念頭,但看這架勢,不只是母親,似乎連妻子都頗為滿意?
「爸,小歡好著呢。」謝斯斐大步上前,開懷笑著。
謝先生才注意到他:哦,還有小兒子。
謝老太太坐到沙發上,笑呵呵的:「好得很啊。英瑾啊,這個月十五就讓人去把證辦了,早點把人接回來。」
「十五?這才幾天,會不會太急了?」謝先生皺著眉。
「怎麼就急了?要不是怕嚇著他,我今天就把人領回來。你是沒看到,何家人居然讓他一個人住在那么小一間房子裡,家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老太太說著,愁得不行。
「是啊,」謝夫人憐道,「我贊同媽的看法,早點把人接回來。只是婚禮不能大辦,委屈了那孩子。」
「媽,我剛和小歡說了實情,他也同意早點嫁過來。」謝斯斐還沉浸在感動中。
「你這孩子……唉,說了也好。小歡就是心地太好。」謝夫人動容。
謝先生聽著他們一口一句「小歡」,而自己干站著插不進話,頓時覺得自己被無形孤立了。
「咳咳。」門口突然傳來謝二猛烈的咳嗽聲,眾人驚醒,紛紛抬頭。
敞開的大門霞光鋪瀉,一抹修長清雅的身影被人攙扶著緩緩行近,黃楊影木雕琢精美的手杖一下下敲擊在冷硬的地面上。
青年在門邊逆著光,氣息微喘,隨即拂開謝一的手,獨自扶著手杖腳步平穩地緩緩走到幾人面前頷首恭敬道:「奶奶,父親,母親。」
屋內光線黯淡下來,清晰可見青年的樣貌——上半張面孔被黑色面具擋住,只露出一雙墨水一般的深邃幽黑眼眸,高挺鼻樑往下皆如工筆畫般優美,即使是嘴唇單薄而蒼白也顯出病弱美感。
「大哥快坐,你是出門剛回來?」謝斯斐看著他一身得體的黑西裝裝束,連胸前口袋的方巾都妥帖地折好。
謝斯年身體孱弱,連換身衣裳都會出一身薄汗,在家中往往穿著寬鬆舒適的長褂。一年到頭能讓他親自換身衣服出門的事情屈指可數,謝家人紛紛感到奇怪。
謝斯年不等謝斯斐過來扶他,便抬了抬手淡淡道:「我身體不適,先回房了。」
「不舒服就快上樓休息吧。」謝老太太點點頭,「謝一,扶大少爺上樓。」
「是。」謝一幾步上前,抬手讓謝斯年扶住自己的手,攙著他上樓。
謝斯年又恭敬地半彎下背脊,點頭致意,而後才離開。
等人影不見了,確定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謝老太太才道:「斯年近幾日天天出門,看著是身體好些了。」
謝夫人皺著眉,心裡發疼:「怕不是。他前日晚上才咳了血,謝一收拾帕子不小心被我發現。」
謝老太太心底一震,道:「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太孝順知禮,事事不肯讓人操心。」她坐直了背脊,不肯露頹勢,「謝二,你一會上樓去叮囑謝一,大少爺這樣的身體怎麼能讓他出門?竟也不攔著。」
謝二應下,上樓去攔著謝一,過了一會兒面色古怪地下樓。見他臉色有異,老太太問:「怎麼回事?」
「老夫人,謝一說他攔不住,大少爺不肯聽勸。」
老太太不悅:「攔不住?你問他斯年出門見誰了嗎?」既然斯年攔不住,那麼攔住見面的人還是容易的。
謝二把腦袋垂得更低:「他說大少爺誰也沒見,就是出門買個包子。」
謝二方才正和謝一談話,被謝斯年逮了個正著,便讓他這樣下樓回話。他不敢說漏嘴,但之前便從謝一那兒得知包子鋪少年,現在哪能不知道大少爺去做什麼?
不是買包子,而是日日到包子鋪等包子鋪男孩去了。
他不禁想到未來大少夫人,這都還沒進門,便多了個情敵,唉,將來夫夫免不了同床異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