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灼灼桃花,艷紅遍林。清涼的早風如魚得水地越過他的掌心,帶了一絲涼意,心湖驚擾了一陣陣漣漪。
楚雲塵從靜坐中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涼亭中的人影。
對方一身紅衣刺眼,正眺望遙遙青山,青絲自髮髻間不慎滑落,跌在青年的耳畔,隨著清風擦過白皙的臉頰。他的目光看著青巒,又不似看著它,而是更遠的地方。他的眼底如一灘死水,印不進任何人與物。
那是楚雲塵第一次見到徒弟眼中的涼薄,陰冷得將他胸腔的火焰隨之一滯。但當時逸寒只是微垂了垂眼,再抬眼的時候,還是那個令他陷入情海的彆扭孩子。
&寒。」楚雲塵忍不住喊了他一聲,面上卻是常態的冷淡。直到青年走來,依賴地依靠他,兩人的手心緊緊交握,指縫間緊緊貼合。青年的手有些冰冷,但兩個掌心貼合的時候,其中的柔軟溫暖令楚雲塵有些動容。
他忍不住抬手撫上青年溫熱的臉頰,卻不敢回視青年。那雙眼這時候是什麼樣的呢?是溫情,抑或冰冷……就像他成為太子,他成為將門子弟的那世,判若兩人。
手心的溫熱動了動。楚雲塵幾乎瞬間握緊對方的手,神色驚恐,仿佛預見到了十分可怖的場景。
&手吧。」耳邊青年冷淡地道。
楚雲塵惘然未聞,兩人的手仍似難以割捨地貼合在一起。不同的是,對方的手已經鬆開,固執地握著對方手的只有他。
&不是逸寒……」對方的聲音似乎還有著詭異的愉悅,像是對他的失常感到可笑,或是被取悅一般,唇畔曖昧地貼著他耳廓旁,「你是不是看錯人了,我可不是你那個乖順的徒弟。」
手邊纖長的手指變得透明,不待楚雲塵反應過來,手邊的溫熱就像風一般,隨即而逝。待他抬眼看的時候,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哪裡還有青年的影子?
楚雲塵難受地皺了皺眉,被夢中的景象驚醒。當他睜開眼的時候,他正坐在辦公室里,竟然反常地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明媚的陽光透過辦公樓中間大大的玻璃,楚雲塵神色懵懂地伸出了手,陽光灑在手心,卻沒有一絲溫度。
楚雲塵……或者說他是袁京,胡安景原本最好的朋友,兩人原本應該是同盟,十年前的袁京卻親手將胡安景推到了絕境……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楚雲塵握緊手心的動作一頓,便坐直身子,對面外道了一聲,「進來吧。」
女秘書帶著一疊文件進來,幹練地將文件一一歸類放到他的桌邊。臨了瞥了他一眼,「袁總,你精神好像不太好。」
楚雲塵在這個世界已經生活了三十年,已經習慣了現代社會的生活,學會了偽裝,甚至在和胡安景他們來往的時候就患上了一定程度的菸癮。女秘書往他桌邊的菸灰缸一看,裡頭的菸灰就像要溢出來一般,看得令她不由為這樣大的煙量皺眉。
楚雲塵隨著她的目光看了眼菸灰缸,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只是隨意點了點頭,「好了,沒事你出去吧。」
女秘書卻沒離開,而是嘆了口氣,道:「老闆,胡少那邊有些消息。」
她果然見男人動作一僵,隨即才正眼瞧她,「什麼消息?」
&總裁帶胡少進公司才六年,但好像已經打算正式讓胡少接管他的位置了。」女秘書頓了頓,「兩個月後是胡少的生辰,到時候應該會正式公布這件事情。」
楚雲塵聽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女秘書等了一會,才見他接話:「那天的行程你準備一下,那附近的要事都提前退了。」
女秘書點了點頭,「明白了……」她忍了忍,還是禁不住嘴快,問了一句:「老闆你怎麼老不長記性,偏去受胡少冷眼?」
楚雲塵一愣,目光游移一瞬,冷語道:「沒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子,女秘書做投降狀,「成,我知道,廢話少說。」以老闆幾年如一日對某人的關注度,讓她裝傻都難。
說罷,女秘書踩著那雙大紅高跟走了幾步,突地又頓住了腳步,「對了,我聽公司里的小姑娘說起,胡少什麼時候多了個小女朋友?」
楚雲塵看著手心,指腹間微微磋磨,聞言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有心人傳的話,這些謠言不聽也罷,柯家的事不用多插手。」
話雖如此,女秘書卻見自家控制欲過強的大boss沉了臉色,一副風雨欲來的神情。她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想這事還是讓老闆自己頭疼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胡家小少爺對他沒半點意思,也就是老闆自己太固執了,任家裡一度催促,也願為暗戀的對象守身如玉——這簡直……真是太蠢了,自己都快成一個老男人了,還看著塊未成年的小鮮肉。小鮮肉還是個直挺挺的小花骨朵,要是被兩家的老boos知道,還不打斷老闆的腿!
————————
相比楚雲塵對陸昭寒滿是糾結,陸昭寒這邊的想法卻更為理性一些。
自從十年前綁架案發生過後,胡彥也查出了胡安景和高家背後做的事情。胡彥盛怒之下,高礫在n市自然也混不下去了,過了沒多久,又被胡彥的好友揪出來點陳年舊事,便被判了十幾年。
而胡安景,他本該考上理想學府、一路高升,成為天王巨星。但因為這件事,胡彥將他遣送去了國外做心理治療,並且沒有接他回來的意願。
但相比蹲在牢裡的高礫,胡安景的境遇算是好的了。只是缺少了那些影星道路上的金手指,胡安景也與他的機遇一再錯過,再也沒有這個可能了。
而他所憎恨的陸昭寒,卻規規矩矩地讀完高中和大學,並在畢業之後跟在胡彥身邊學習,全公司上下沒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而陸昭寒這一世的身體今年才不過十八,便取得了不少驚人的成就。
而這個人人驚嘆的天才少年,此時正與他的同伴商量著離開的計劃。
再度冒出來的熟人令3332感到了這種形式的不安定,雖然這一世楚雲塵幫過他們,但他們兩者所需的都是相反的東西,註定3332對楚雲塵的戒備。
陸昭寒夜間洗了個澡出來,一身熱氣散去,裹著浴袍,搓著濕漉漉的頭髮,走出來便看見3332在他的床上來回滾動。它的一雙手縮成一團,渾白的機器在床上左右滾動,床單糾成了一團。
陸昭寒皺眉看了它一眼,「床單鋪好。」
&頓住了動作,卻並沒有聽進陸昭寒的話,直接問起了自己最為關心的話題:「你打算怎麼處理楚雲塵的事?」
&說過我打不過他。」陸昭寒狀似無奈地道:「我能怎麼處理?不過這些年也沒見他有什麼舉動,也許他已經放棄了讓規則順利運行的想法。」
&安靜了片刻,沒有再聽到接下來的話,不由追問道:「然後呢?」
陸昭寒莫名其妙地看了它一眼,走到一旁吹起頭髮,「什麼然後?」3332剛想再問一遍,便看到少年動作一頓,輕聲嘟喃了一句,「不過楚雲塵的能力也不錯,要是他能幫我們,大約也不錯吧。」
&卡殼了一瞬,隨即怒斥:「什麼叫他能幫我們,你這是歪路,這不可以!」
陸昭寒垂頭揉了揉頭髮,聞言嗤笑一聲,「我們還有歪路可言?」
&管怎麼樣,楚雲塵是個不安定因素。尤其是你們還曾經是道侶的關係,他居然能追尋你的靈魂一路追了兩個世界,誰知道有沒有第三個、甚至第四第五個世界?」3332嚴肅地道:「我們必須甩掉他!」
陸昭寒回頭挑眉看它,問道:「怎麼甩掉?」
&沉默了片刻,圓圓的軀殼上閃過一陣幽光。它一動不動,像審視了一番陸昭寒。
陸昭寒平淡地回視它,直到它開口:「你每一世都是這具身體,楚雲塵太容易認出你來了,下一世我們把身體留在空間,轉變身份。同時你的靈魂氣息我儘量幫你掩蓋,這樣大概楚雲塵找不到你,或許就放棄了?」
&是要他放棄?」陸昭寒反問道。
&畢竟身份特殊,以我們的能力還不足和他對抗,這樣的方法最簡單。」3332沉聲解釋道,「你真是個□□煩,捅了個這麼大的簍子!」
&不滿的抱怨陸昭寒只是左耳進右耳出,無辜地攤手道:「說得好像是我促成的一樣,這樣的結果我們誰都沒想到。而且,任務過程你也沒提醒過我高位神到底是什麼,直到現在,沒有能力阻止他,讓對方一再擾亂我的計劃,你也有責任吧?」
&管怎麼樣,你在這個世界的行動最好注意點。既然任務完成,我們就快點離開吧。」3332不悅地哼了聲,催促道。
陸昭寒意外地挑了挑眉,「不停留了?」
&什麼要留下?」3332反而覺得奇怪:「任務已經結束了。當然,你最後的死因要是和胡安景再牽扯在一起,這個任務完成得就更完美了,不過為了不要引起楚雲塵的注意,這個可以放棄,你只要死於一場意外就好了。」
陸昭寒沉默了片刻,片刻點了點頭,「這樣也好。」
&古怪地繞到他身前,「你在遲疑什麼?」
&只是在想怎麼安排。」陸昭寒掩手打了個哈欠,道:「該休息了,我要睡了。晚安。」
&趴在桌上,看他抬步走到床邊,默默地鋪好了床。最終床前燈滅,3332才機械地回了一句「晚安」。
一夜無夢。待陸昭寒醒來的時候,走下樓梯,便看到一對老夫妻對坐閒談。
窗外正是女傭人為花澆水的身影,鳥兒躍上枝頭,翠鳴聲聲。
陸昭寒吸進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才慢吞吞地走下樓梯。他神色微變,頓時變得有朝氣不少,腳步輕快地走到兩人身旁,喊了一聲:「爸媽早上好!」
胡彥見著他斥了一句:「一給你休息的時間,就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陸昭寒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已經年近四十的陸盈盈先變了臉,「他休息的時間就這麼一天,多睡會也沒什麼!況且現在才九點,哪裡晚了?」
陸昭寒垂頭看了眼手錶,現在已經九點四十,相比前段時間的確是有些晚了。
胡彥不認可地搖了搖頭,卻不再說什麼,看上去也不欲計較這點。他看了眼小兒子的一身行頭,疑問地問了句:「你這是要出去?」
陸昭寒笑了笑道:「我要出去一會,大概下午回來。」
&早餐還沒吃呢。」兩人沒有追問他的去向,陸盈盈也早放手讓兒子自由做他想做的事,對他也放心得很,只是提醒了一句:「吃點再走吧,空著肚子對你的胃不好。」
陸昭寒抿了抿唇,似乎是不自在地撫了撫袖角,「不用了,我出去吃,用不了多少時間。」
他說著,抬步往門外走,「我先出去了。」
胡彥拿過一旁的報紙,在陸昭寒關門前往門口看了他一眼,隨即如往常一樣,只是抖了抖報紙,沒有開口道別。
不料,那竟是他看到兒子的最後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