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間,去對面轉轉吧,正好幫我們院長帶點熟宣做手信。」馮沅把手裡的黃紙都放進車後備箱,見許慕盯著對面榮華齋的招牌,順水推舟的建議道。
瞄見店招,馮沅便知道,這家店的主人,應該就是上次引得紙靈私奔的林華春。
&許慕點頭,也跟著把自己手裡的黃紙放進後備箱,進去看看也好,紙靈真的千里迢迢的又跑回來了?
榮華齋是五開間的門臉,大門兩側掛著副描金漆的核桃木對聯,「玉露磨來濃霧起,銀箋染處淡雲生」。對聯看樣子也有些年頭了,部分地方的金漆已經黯淡脫色,卻正好將老店的氣韻襯托得淋漓盡致。
鋪面里安靜得很,縱向擺著七八排紅漆格架,外面幾排陳列的都是生宣、熟宣和半熟宣,最靠牆的一排,則是素白冊頁、信箋、仿古對聯等宣紙製品。
每層格架下方用巴掌大的標籤分門別類的標著「蠟宣,礬宣,色宣,四尺,五尺,尺八屏,丈二,雙思路,羅紋」等字樣和價格,方便顧客查找自己要的品種和規格。標籤上清一色都是手寫的毛筆字,字體清俊雅逸,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上所有的宣紙都有貨,兩位隨便看,需要介紹的話隨時叫我。」盤著高髻的中年婦女招呼完他們,便又拿起手裡的抹布,默默的擦拭身旁擺在悶戶柜上的一對木插屏。
正門到底靠牆的位置,放著個極長的玻璃櫃,柜子上方掛著幅裱好的字,「一身正氣,清白傳家」。玻璃櫃兩邊垂著兩道布簾,看樣子是通往內院。
許慕和馮沅往裡走了幾步,才看見玻璃櫃裡面展示的東西,那不是紙,而是幅幾米長的手卷。
&明上河圖?」許慕隔著玻璃盯著手卷猛瞧,畫上的內容太眼熟了,不過,這幅畫的正版好像在故宮吧?手卷開頭的題字,跟柜子上方那副字字體很像,估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比一的仿品,你看這座橋,線條太澀,橋底的做拱的木條粗細不均,交叉位置也不夠,作為界畫,有些失真。真品不但線條流暢,木柱瘦長勻稱,底部虹橋的結構也極其規整。」馮沅隨手點著上面的一處拱橋給他答疑解惑。
&你真是太厲害了!」快遞小哥黑亮的眸子裡都是崇拜,男神簡直是人工大百科,自帶搜尋引擎屬性,無所不知。
&要是我當年恰巧研究過畫上的這座橋。」馮沅揉揉自家寵物腦袋頂上的呆毛,「這座木橋屬於疊梁拱橋,是我們華國特有木拱結構,它以大木穿插疊架成木拱的虹橋結構,非常巧妙的創造了以較短的木材構築較大跨徑的構造技術。另外,它完全靠榫卯結構連接,榫卯中間還細緻的留有名為金剛腿的空隙用來減震。為現在設計、計算、施工鋼筋混凝土結構和鋼管結構疊梁拱橋可以提供很多參考。像圖上這麼大跨度和寬度的,在宋代以後已經失傳,清明上河圖就變成了很好的研究資料。」
&我剛才又夢到那姑娘了,我還是覺得,應該按照她說的砑光方法試一下!」一個戴著黑邊框眼鏡的青年興沖沖的掀起門帘從後門邁進鋪面,發覺玻璃櫃邊還站著客人,便不好意思的朝許慕和馮沅道歉,「不好意思,沒嚇到你們吧?」
他穿著乾淨的白上衣,眉目溫和,笑起來的時候會有兩個酒窩,就像三月的暖陽,照得人渾身舒暢。
許慕趕緊搖頭,這個人應該就是林華春吧?
&啊你,提起做蠟箋紙的事情就發瘋。」沒等馮沅他們出聲,拎著抹布的婦女便先數落起戴眼鏡的青年。
青年連忙轉身去接婦女手裡的抹布,討好的幫她擦了兩把,「姐,這回沒問題的,我按照她說的五道工序理過幾遍了,越想越覺得有理,就是可惜後面那幾道,她沒說完。」
中年婦女嫌他手笨,一把將抹布搶了回來,「林華春,前面失敗那幾十回你哪回不是說沒問題?」
青年:………………
&何況,夢到的方法,哪能靠譜麼?你當看連續劇啊,還分幾集講完?」
&就算我不成功,總可以總結點經驗,讓我們林家的後人繼續嘗試。爹不是常說麼,生命短促,技藝長存。」
&啦行啦,知道了,這幾天我來看店,你要試就試吧,怎麼說,復原蠟箋紙也是咱爹的心愿。但只有一條,可別像上次似的,把自己弄病了。」
&道知道~」
許慕扁扁嘴唇,夢到個姑娘告訴他做蠟箋紙的方法?難道是紙靈?
&我去看看那邊的熟宣。」馮沅拍拍快遞小哥的肩膀,示意他陪自己去旁邊的格架去看看。
紙靈回來的話,會在哪兒呢?許慕跟在馮沅身後,打量著那幾排紅漆貨架,試圖找到跟那張庫蠟箋外表相似的紙張。
&碧,你能感覺到上次那紙靈的妖氣麼?」許慕躲在格架轉角,捏捏背包上的麒麟珠,悄聲問道。
隔了幾秒,夫諸慢悠悠的回答,
許慕:………………
&我去後面那排貨架看看。」許慕跟馮沅打了個招呼,便往夫諸說的位置走。
&拿著雙羅紋宣紙的馮沅撇著他的背影勾勾唇角,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紙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高傲,卻隱隱透著絲強弩之末般的虛弱。
快遞小哥仔細打量了下第四層的貨架,那個位置上放著張普通的橙紅色宣紙,和庫蠟箋六位數的身價比起來,價格簡直是感天動地的便宜。
許慕:………………
這麼委曲求全的冒充一張普通的色宣,娘娘您真是……辛苦了。
那張色宣半點花紋都沒有,甚至光澤好像都比之前黯淡了不少。聯繫夫諸剛才說的,難道是因為它妖氣折損的緣故
&回來是為了幫他做蠟箋紙?」
紙靈嘆了口氣,似乎有些心力憔悴。
許慕試探的問,「你入了他的夢?」
紙靈的聲音有些低落,它能感覺到自己在迅速的衰弱下去。教它入夢之法的那個道士並沒有說過妖氣會折損的如此厲害。肯定,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難道是因為被拿走的那截命紋?
修靈期?
像是知道許慕的疑問,夫諸懶洋洋的插了一句,
&得麼?」許慕不禁有些吃驚,為了告訴林華春製作庫蠟箋的方法,紙靈居然折損了這麼多妖氣,百多年的修行就這麼白費了,又得從頭開始?
紙靈靜默半晌,忍不住又開口。
&
紙靈落寞的道,它的時間不多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著林公子把蠟箋紙復原出來。
它在夢裡試了兩次,那人還是半信半疑。因為耗損太大,它根本不敢停留太長的時間。
&沒有不信,剛才你應該也聽見了,他要按照夢裡的方法試試。」許慕小聲的幫林華春解釋,做夢夢到的方法,大部分人都不會當真的吧!
許慕:………………
我不確定。
&吧,你要我告訴他什麼,我現在去幫你轉達。」許慕點點頭。怎麼說它當初肯老實的回去也算幫了大忙,現在幫它傳個話也應該。
聽到許慕同意,紙靈便迫不及待的想將所有問題都告訴他。
&一下,」快遞小哥撓撓腦袋,這大堆繁瑣的流程聽都沒聽過,萬一說錯就麻煩了,「這樣吧,你還是躲到我背包里給我提詞吧,萬一他問什麼你也能及時回答。」
過了一會兒,許慕硬著頭皮走到還在聊天的林家姐弟面前,「剛才聽你們說到要做蠟箋紙,我突然想起家裡有本線裝書好像提到過粉蠟箋的製作方法,我記得大概的內容,你們有興趣聽聽麼?」
林華春驚愕的看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許慕用力點頭,正主願意的不得了,我就是個傳話的。
&板,幫我把這三種各拿一百張。」站在貨架便的馮沅揚了揚手上的熟宣。
林家姐姐去幫馮沅打包宣紙,許慕便開始跟林華春複述紙靈的話。
起初,林華春心裡多少還抱著點將信將疑「多了解些信息也是好的」的心態,結果,他驚訝的發現,許慕說的方法居然跟自己夢裡聽到的極其相似,而且後面還補全到了描繪這一步。
他試著問了幾個工藝上的專業問題,以及自己之前失敗時遇到的問題點,許慕也一一為他解答清楚。
當所有的工藝串聯清楚,之前許多困擾他許久的問題也都迎刃而解。
&謝你。」林華春用力抓了抓許慕的手臂,掀起門帘快步走出去,他簡直迫不及待的就想沖回內院立刻開始嘗試。
&實他應該謝你才對。」許慕輕輕的拍拍背包,真正幫林華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紙靈。可惜,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紙靈聲輕如煙的長嘆一聲,
許慕猛然醒悟到什麼,「你喜歡他?」
&概就是,你看到他就會很開心。」
百載苦修,不過是從頭來過。
只要他,開心就好。
許慕:………………
直到林華春的背影消失在門帘後,紙靈才輕輕的跟許慕說,
回家的路上,開車的馮沅若無其事的敲著方向盤問了許慕一句,「你家裡有哪本書講的是蠟箋紙的製作方法?」
許慕:………………
糟糕,好像還從來沒跟男神提過,自己突然能聽見妖言鬼語的事情。
&我跟你說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許慕鄭重其事的開口,一直想找機會說的,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馮沅揚揚眉峰,「說說看。」
&我到尚海的那天開始,就開始聽見許多奇怪的聲音,後來我才知道,那些是妖怪的聲音……」
&能聽得到妖言鬼語?」馮沅詫異的挑挑眉峰,他一直以為小傢伙是因為麒麟珠的原因能跟夫諸溝通,沒想到原來是就在剛滿十八歲的那天他的許家的血脈覺醒了。
&剛才製作蠟箋紙方法,其實就是紙靈告訴我的。」許慕愧疚的低下頭,「我不是要故意瞞著你的,就是想找個合適的機會開口。畢竟這事情聽起來太詭異了。對不起。」
&關係,你長大了,有保留自己秘密的權利。」馮沅大方的伸出手揉揉自家寵物的腦袋,我也有很多事情想慢慢再告訴你。
&你真是太好了!」心裡的巨石落地,一身輕鬆,許慕看著自家男神英俊的側臉,忍不住撲上去小狗似的蹭了蹭。
馮沅焦躁的敲敲方向盤,要不是在高速公路上,真想把亂蹭的某人就地撲到。
快遞小哥回到尚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快遞點補送積壓的包裹。馮沅怕他送到太晚,便開車幫他一起送。
許慕手上其它的包裹都送得很順利,唯獨有一件紙巾盒大小的包裹,不但地址是錯的,收件人的電話也是空號,再看寄件人的信息,根本沒留電話。許慕沒辦法,只得給已經下班的老闆娘打了個電話請示。
老闆娘讓他把包裹先帶回去,明天再送回快遞點處理。
錢亮通風報信發來簡訊,晚上宿管要來點名,已經被抓過一次的許慕不敢再缺席,被馮沅按在副駕上狠狠吻了一頓後暫時放回宿舍。於是,這個主人不明的包裹便暫時被許慕和給舍友帶的手信貝殼一起帶回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許慕是被一陣亂鬨鬨的聲音吵醒的。
&誰tm的有毛病,把老子襯衫上的扣子全剪了!」
&槽,我牛仔褲上的扣子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