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夏苒從小陽台上匆匆跑過來,手裡捧著一捆剛收下來的乾淨衣服,說:「爸,你喊我啊。」
夏父將手裡握著的手機往她面前一送,說:「蘇珊又打電話來給你了。」
夏苒看了那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一眼,側身繞過去,說:「沒告訴她我回來了吧,這人也是的,沒事兒總愛來電話。」
夏父跟在她後頭絮絮:「人家也是擔心你,你一聲不吭就收拾東西從隋興回來,做朋友的肯定會覺得奇怪。」
夏苒不以為然:「她知道我性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向來只做對自己有利的決定,我又不會去尋死覓活。」
夏父說:「別胡說八道的。」
一堆衣服被扔到沙發上,夏苒坐在一邊慢慢吞吞地疊,心裡想,回來這事要想瞞得久一點,肯定要先瞞著蘇珊。
她打小就是個大嗓門,心裡又兜不住事,別人稍一威逼利誘她就招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得這麼悄無聲息,要還是把杜希聲招來,那就徹底失去意義了。
萬一,她是說萬一,林晗這幾天回神了也找蘇珊追查她下落,想把她罵個狗血淋頭什麼的,也好讓他吃個閉門羹,斷了他不切實際的念想。
不過那天她把話說得那樣絕,但凡是個有點自尊的男人,都應該不會再想找她了吧……不找也好。
夏父坐到她身邊幫忙,看她是兩手抓著衣服一動不動,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納悶:「發什麼呆呢?回來這麼多天了,都沒怎麼聽你說過那邊的事。」
夏父想到那天下午,自己剛剛睡過午覺醒來,整個人尚且迷糊著呢,忽然聽到客廳里有動靜,以為家裡進賊了,心想現在人也是膽大,青天白日的就敢私闖民宅。
他立馬拿了床邊的痒痒撓做武器,想趁其不備給個突然襲擊,誰知道剛一開門,一個清麗的身影從行李山里鑽出來,沖他粲然而笑,說:「爸,以後我就跟您相依為命了,不嫌棄吧?」
夏苒聽見他聲音才回神,尷尬里沖他笑了笑,說:「有什麼好說的,我不是一回來就告訴過你嗎,有人在單位給我使絆子,把我調到山溝溝里去工作了,本來早早弄好的職稱現在也沒下文了,我一怒之下索性就辭了。」
夏父嘆氣:「再不缺錢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走人,多少人想去你那單位還進不去呢,在裡頭呆著,平時不累,還能幫忙交五險一金,也不至於和社會脫節。工作上總有高低起伏,再也脾氣也要忍著,咱們這種沒背景的人,肯定不可能一輩子都是一帆風順的。」
夏苒說:「我又不缺那份工資,與其浪費時間在裡面混吃等死,還不如早點回來陪您。而且打一開始我就不喜歡那種工作,不喜歡那種生活方式,這次回來也是想找點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把以前虛度的人生一點點掙回來。」
夏父睨她:「你不是真想創業吧?」
夏苒笑:「我還沒到三十歲呢,做什麼都不會太晚。我是想創業啊,反正現在有錢有時間,最壞最壞就是把底賠光了,但我一點也不怕,大不了回家啃老,你拿養老金養我唄。」
夏父手裡抓著件襯衫,聽到這話手一揮,拿衣服撩她臉。夏苒捂著臉仍舊嘻嘻哈哈,他說:「你別笑,知道你心裡還有話不想告訴我,我也不問了,你反正自己好好把握吧。」
夏苒嘴犟:「哪有什麼話啊。」
夏父索性坐正了看她,提點:「還想瞞我呢,你跟杜希聲是斷了,但之前不是還有個男朋友嗎,你這次回來了,他怎麼辦?我猜你肯定是和人吵架了,一氣之下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夏苒抗議:「我是那麼不冷靜的人嗎,我都多大年紀了,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把工作生活都打亂了?」
夏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這錯誤又不是犯了一次兩次了。」
再往下深入,就又要扯上那些陳年爛穀子的事了,幸好夏苒手機鈴響救了一命,她興高采烈地對父親道:「有事兒,先出去了。」
一邊起身去接電話,那頭男人語氣沉穩,說:「我到你樓下了。」
夏苒果然自紗窗里看到那人車子,說:「行,我這就下來。」
***
夏苒離開隋興前,和杜希聲的律師正式談好了財產劃分,杜希聲對她很是大方,幾乎傾其所有把全部身家都給了她。
夏苒沒多矯情,很滿意地在合同書上簽字,直到一筆寫完大名,注好最後日期的時候,胸膛里熱烘烘的這顆心臟,方才緊了一緊。
如果一場婚姻是沙盤裡演練的戰役,到此為止,算是真正收官的一場大戰。自此勝負已分,是割地,是賠款,都人為做好了最後的判定。
只是愛情和婚姻卻往往沒有打仗那樣簡單,一段感情走向終結的時候,其實誰都不會是真正的贏家。
杜希聲贏了嗎,為什麼直到現在還總跑來大獻殷勤?
看似備受關注的她贏了嗎,看看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就該懂得了。
然而回去的路上,夏苒邊走邊想,如果時光倒流,再回到那個燥熱難熬的暑天,她是否會忤逆自己的父親,撞破南牆仍舊痴心不改?
她是否還會孤身上路,捨棄身後所有的牽絆,在喧鬧腌臢的火車上一坐便是數十小時,只為了來到他的身邊,送他一支冰涼沁甜的橘子冰棍?
她又是否會在他艱難的起步階段,接受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接受一場沒有婚禮沒有祝福甚至看不到未來的挑戰,堅定說我願意嫁給你為妻?
……
夏苒想,會的,她還是會的,無論給她多少次機會,她還是會重複過去的足跡,因為那時候的愛情太過純粹,那時候的杜希聲太過美好,那時候的他們真的想過要一路走到白頭。
人生之中,那種奮不顧身的愛情,至少,該有一次。
離開之前,夏苒從手機店裡拿回了已經維修好的手機,界面沒變,信息沒丟,她滑到圖庫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她和林晗那張算不上合影的合影。
她想到那天桌上莫名的一灘水,想到杜希聲臉上淺淡的笑容……她想,或許因禍得福,或許是應該這樣不帶一點記憶的走開。
她隨即孑然一身地回到了禾水。
與夏父說的「不管不顧」不同,回來之前,夏苒其實有過周密的考慮。
隋興不是她的大本營,隨著年齡一天天的增長,那種落葉歸根的故鄉情結便一天重比一天。
回到禾水,起碼有親人,有可以住的地方,有家,連同工作她都想到了——橘子冰棍——在即將要邁入三十歲的時候,夏苒告訴自己,她要創業。
多年以來,夏苒一直都有關注禾水本地網站和論壇的習慣,近來上頭一則名為「救救本地企業,禾水童年共同的記憶橘子冰棍廠面臨倒閉」置頂加精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發帖人聲稱近幾年橘子冰棍廠因為受到眾多洋品牌及國內大型企業的衝擊,導致效益不好,連年虧損,老闆決定及時止損,將毗鄰市中心的廠房賣給地產公司。
這樣一來,這個給幾乎每個禾水人童年都留下過深刻記憶的牌子,朝夕之間就將瓦解,以後的孩子只能從上一輩人的口中知道禾水還曾有過這樣一個家喻戶曉的品牌。
於是當夏苒回到禾水,回過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憑著一股滿腔的熱血和衝勁,去橘子冰棍的廠里找負責人談判接手的事宜。
廠門口的門衛亭里早已人去樓空,院子裡也是一片破敗傾頹,三兩輛鏽得不成樣的桑坦納橫在院子一角,長滿草的工棚外面,橫七豎八停著好幾輛電瓶車。
夏苒平日裡那種窩裡橫,拋頭露面就畏首畏尾的毛病立馬又滋生出來,該找誰談,去哪找,怎麼談,夏苒看著滿院子亂糟糟的樣子,覺得這事兒有點欠考慮。
正在想是不是先回去搬點救兵過來,後頭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轉身一看,說不上到底是喜是憂:「侯勇?」
侯勇穿件很簡單的白t,牛仔褲,陽光底下大步跑過來,飽滿的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難為你記得我名字。」
夏苒拿手擋住額頭,抬頭看他:「沒辦法,記性太好。」
侯勇說:「你怎麼在這兒呢!」
夏苒在想是該說來談盤廠好還是該說來考察好,索性反問他:「你怎麼在這兒?」
侯勇指指不遠處,方才跟著自己的一隊人,說:「我們都是這兒的工人,廠長一句話沒有要把廠子賣了,還要把我們辭了,我們現在過來堵廠長的。」
夏苒眼睛一亮:「你之前在這兒工作?」
侯勇點頭,說:「是啊。」
夏苒像是找到組織,說:「正好,正好,你去找你們廠長,我跟著你們一起去。」
侯勇起先有過疑惑,不過情況緊急,所以也沒多問就帶著夏苒和一眾工人進了行政樓。
廠長正要帶人參觀廠區,猛地被一群氣勢洶洶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圍上來,堵住去路,大家七嘴八舌地警告他不許賣廠。
廠長也不是嚇大的,當即喊過帶來的兩個人擋在面前,說誰都不許輕舉妄動,廠是我的,你們是我請的,廠我想賣就賣,人我想辭就辭。
這一句徹底激化了矛盾,兩撥人你推我搡幾乎要群`毆,侯勇那莽夫已經掄開胳膊要揍人,旁邊忽然「砰」的一聲響徹樓道。
大家都怔了怔,靜下來,不遠處一個金屬垃圾桶被摔翻在地,旁邊,一個個頭不算小的女人叉著腰,說:「都別吵了!」
侯勇看得直冒冷汗,想上來按住她:「夏苒,你幹嘛呢!」
夏苒躲過他雙手,直勾勾看著那廠長,說:「都別吵了,你開個價吧,這個廠我買了。」
紅燈前頭,侯勇踩了一腳急剎。
夏苒衝到前頭,被安全帶勒住肩膀,她瞪了旁邊人一眼,道:「你就不能開慢點?」
侯勇睨了她一眼說:「回神了?」
夏苒不滿:「你故意的。」
侯勇說:「剛剛想什麼呢?」
夏苒撇了撇嘴,說:「你說我那天是不是說錯話了,你們那個廠長知道我勢在必得,會不會藉此大敲我竹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