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白光混合了暑氣好象已經著了魔,想要擠幹這世上所有的水分,包括她的眼淚。
林海傑後來在接受審問的時候這樣說,他說,「那天早晨的氣味特別難聞,你們沒聞到麼?那味道很殘忍,也很可惡,我受不了。」
他抱著頭,當時他真的感覺有一隻堅硬而粗糙的手把他正捏著一把小刀塞在口袋裡的手那麼使勁地拽了出來,然後指使他狠狠戳進了一個男孩的肚子。
血是噴出來的,他麻木地看著他捂著肚子衝出了廁所的門,血流了樓梯的一地。他一點也不後悔,直到警車把他帶走,他也不後悔。
他看見汪添英慘白的臉,她衝過人群朝自己伸出了一隻手,唇已經發抖,嘴裡嘟噥著混球混球……他知道她想扇他一巴掌,他會不閃也不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是一場災難。
又一場災難發生在傍晚,校園裡一爿空寂,夏蟬的演奏已經開始上演。
黎昕握著一隻鋼筆,站在教室的頂樓。
風拽著她的裙角,她才是罪犯,看她究竟幹了什麼?她害了嘉寧,害了林海傑……所有人都不會原諒她,包括自己。
她太容易被觸動,而在她決定透支了所有的義無返顧,隨著一個人的身心一起飛到遠處的時候,卻發現,受傷更容易。
她閉上眼睛,風吹得她眼角生疼。
然後,她緊緊抱住懷裡的一隻鋼筆,朝前,再朝前……
墜落的時候,她的頭朝下,眼淚倒不出來,只能閉上眼睛靜靜聆聽風聲鼓鼓地灌進她的耳朵,耳膜碎了一地,既而等待下一秒的頭破血流。
她是在晚上被發現的。她攤開在花圃里的身體,被手電筒的一束昏黃光線照射到,門衛老王看見她身下的泥土幾乎被血染紅了,少女閉著眼睛,滿嘴巴的血。
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她完全沒有知覺,但是所有人都目睹了她曾睜開了眼睛,一雙幾乎被摔碎的眼睛,充滿血,伸出了手在自己的身旁摸來摸去,像是在找東西……
老王說,太慘了,太慘了,簡直不敢看。
慘不忍睹。
這場浩劫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幾乎沒人真正知道。學校積極封鎖消息,可是,三天後,它仍然上了新聞頭條,人們舉著報紙覺得不可思議,而後搖頭惋惜一陣唏噓,說,現在的孩子太脆弱,真可憐……
然後,它所有的悲哀轉化成了茶餘飯後的短暫談資,之後,它能被人們所記住,完全依靠著它僅僅所剩下的告誡和啟示。
兩年後,學校陸續換了幾任校長。然而最終,這所曾經輝煌的學校被市裡的另一所學校合併,搬去了新校區。
門衛老王在最後搬離前的夜晚,聽見有人狠捶早已鏽蝕的鐵門,他舉起自己的手電筒,看見一張慘白的臉,一個女孩站在門外對他說,「王爺爺,我來找東西,我丟了一支鋼筆在學校里。」
老王嚇得一夜睡不著覺。隔天就搬走了。
後來,都說這所學校鬧鬼,聽說曾經死過人。
又過了一年,老學校的地皮被人高價買走,納入規劃。這些曾經負載多少年少記憶的水泥鋼筋在幾天之間全然坍塌。
幾年後,再也沒有多少人記得它。
時間仍然在走,它趕著要去匯入另一條河流,臨行前,它是否也曾經伸手觸摸過那冰涼的痕跡,嘆息這段往事?
嘉寧在深夜醒來,真的看見了一隻手,撫摩她的頭髮,柔聲叫著,「嘉寧……我的好嘉寧……」
一遍又一遍……
最後,她看見那隻手頹寂地緩緩垂下,在暗夜裡劃出一道弧度。
那究竟是怎樣一個蒼涼的手勢……
嘉寧聽著耳邊的鬧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