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一覺醒來,看窗外薄陽正要衝出地平,隱隱透露出讓人目眩的顏色,她拉開窗簾,那顏色便突圍成功,直直竄入她的眼睛,她忍不住閉了閉雙眼,再睜開,腦中突然鑽出許多關於昨晚的事情。
第一個鑽出來的就是,昨晚說什麼也不願意走的人此刻還在不在樓下。
她就這麼穿著睡衣和拖鞋跑了下去,一路上,拖鞋噼啪的聲音讓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笨蛋。
她喘著氣,看見昨夜他停車的地方正有人吵架。她走過去,竟然發現一大早就積極投身吵架運動的當事人之一是尉遲嘉。他還穿著昨天的襯衫,袖口被捋得很高,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只差跟人打架。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恐怕,他長這麼大,一定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想必也是為了車位而吵架,在這裡這樣的尷尬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不是某某占了別人的車位,就是埋怨外來車輛像螃蟹一樣橫行不懂規矩,就連毀綠闢地自留地也不奇怪,滿口給我開出來倒出去。
很明顯,這場市井小架讓尉遲嘉顯得力不從心,這不在他的經驗範圍之內,尤其當對方冷不丁冒出一句惡俗粗鄙的髒話時,嘉寧突然看見他竟然瞪起了雙眼,根本無言以對,她遠遠看著,鼻子有點酸,卻又想笑。
嘉寧跑過去,聽見對方撂下一句,有什麼了不起,就鑽進了車裡決定不再與他周旋自己繞道而行。
「你好象不太擅長吵架,還是你的蠻橫昨天對付我的時候被過分濫用透支了,一大早就戰敗,感覺如何?」嘉寧走到他的身邊,看見他正生氣地吹了吹額頭上的頭髮,身上還有些遺落的菸灰屍體,襯衫的後背被揉的皺巴巴的。
面對她的風涼話,尉遲嘉似乎對她睡衣上的卡通圖案更感興趣,他斜著看了她一眼,笑說,「左嘉寧,你剛起床就下來找我?」
嘉寧伸手突然摸到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抬頭看見他嘴邊一夜之間冒出的胡碴,黑眼圈包圍著他的雙眼,說不出的滋味,他當真就在這裡等了一夜?
她伸出了手,左右轉了轉他的臉,看見他眼睛裡有血絲,說,「這裡的蚊子噬血又殘暴,你看你的臉……沒毀容算你走運。」
尉遲嘉一把抱住她,說,「蚊子再殘忍,吸完了我的血至少也給我留具殘骸,要不,我怎麼睜著眼睛等著你下來。」
嘉寧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迎著早風,反而嘆了一口氣,說,「你身上的味道怎麼這麼奇怪?」
他說,「我正要問你,這兒是不是正對垃圾中轉站?半夜那風正高,吹著吹著怪味就鑽進我的鼻子。」
嘉寧仰頭拍了拍他的臉,「你多想了,你快回去吧,回去洗澡換衣服,還得去上班。」
他攔住她說,「左嘉寧,你怎麼能這樣沒人情味?我為了你白白餵養了若干蚊子,上去洗個澡不過分吧。」
嘉寧歪著頭看著他,「你說呢?」
他假裝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拉著她的手,大步往前走,自說自話,你住哪幢哪層多大有幾個房間。
嘉寧說,總經理你在哺育了眾多蚊子之後,一大清早精神還真是抖擻又矍鑠啊,除了跟人吵架,還料理起別人家務事,難道這些都在你的行程表里?
他笑,眼睛的血絲吸附在眼白打滾,說,沒辦法,那些蚊子身上流得都是我的血,而且,我沒辦法不管你。
有風輕輕拽住她睡裙的一角,她抬頭看見天空的顏色,微微的藍,她不敢再看第二眼,怕這讓人沉醉的顏色會突然消失不見。他正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叫她安心,她的手心到底還攥不攥得住這份遲到的安心與期盼?
林海傑的臉色很不好看,尤其當尉遲嘉穿著他的t恤短褲走出來的時候。
嘉寧此刻正接到汪添英的電話,她常常隔三差五地打來電話,詢問一些日常瑣碎,順便和嘉寧談談心,再不就盤問盤問林海傑。
她捂住聽筒,把頭轉向廚房的方向,喊,「林海傑,媽找你接電話。」
林海傑黑著臉出來,嘉寧看見他身後跟著的尉遲嘉,一時沒忍住就笑出聲來。
笑聲傳進了電話里,汪添英在另一頭問林海傑,「怎麼一大早,家裡這麼熱鬧?」
林海傑扭頭瞪了一眼偷穿他衣服的男人,說,「沒事,就是家裡突然來了個滑稽的大強盜!」
嘉寧站起來,往房間走,尉遲嘉拽住她說,「你說我哪裡滑稽了?我怎麼可能是個強盜?事實明明恰恰相反!」
嘉寧把他攔在門外說,「你別進來啊,我要換衣服。」
「那你先回答我個問題。」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說,「你們倆究竟發展到哪步了?你竟然叫他的媽媽也是媽?」
他還沒問完,嘉寧就砰得一聲關上了門。
這個早晨,尉遲嘉再次打了敗仗,光是看到林海傑和嘉寧之間的默契,他就覺得自己被他們拔去了迎風飄揚的旗幟,一肚子忿忿不平。林海傑是故意的,而嘉寧完全是為了配合林海傑昨晚那一句「放心,我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得逞的」。
而尉遲嘉,昨天還氣急敗壞地要嘉寧把林海傑約出來替他們分手,結果,直覺安慰他說他們之間其實沒什麼。儘管林海傑眼神里的殺傷力直搗他的雙眼,不過他也忍住了。
在去公司的路上,嘉寧聽到他給譚燁打電話,讓他幫忙去他家替他拿一套衣服,掛了電話,他把頭扭過來,對嘉寧說,「再給你五秒鐘,再笑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嘉寧知道他此刻耿耿於懷的其實是剛剛他在她家裡的表現,她點點頭,自己的電話響了,林海傑給她發了一條信息,說,嘉寧,你幫我問問他,置身於冰醋酸里的感覺怎樣?
尉遲嘉趁著紅燈,奪過她握在手裡的電話,看到冰醋酸三個字,打開車窗,說,「你要是敢回,我就把它扔出去。」
嘉寧說,「你敢扔?試試看?」
他的火氣再大,還是被嘉寧那微微揚起眉的一瞪給澆滅了,他把她的電話順手揣進自己口袋裡,說,「為了避免你收到一些類似詆毀我的信息,從今天開始,你的電話由我來保管。」
嘉寧伸手來搶,被他故意湊過臉來親了一口。
一吻過後,嘉寧卻有片刻的恍惚,她看見這個夏天的早晨,太陽的顏色正在變得越來越鮮艷,她扭頭突然說,「尉遲嘉,你唱首歌給我聽吧。」
他木訥搖頭說,「從來沒人要我唱歌給他聽,不會。」
「不會?那你停車。」嘉寧挑起眉,盯著他的側臉。
他咬牙轉過臉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裝著不懷好意,偏偏沒辦法,說,「左嘉寧,你故意的?算了算了……那你要聽什麼?」
「那就先來首……白天不懂夜的黑?」說完,自己笑了笑。
「白天不懂夜的黑?那是什麼?」他自己又默念了一遍,突然想到原來是她在拿自己開玩笑,取笑他,便伸出了一隻手來抓她的。
嘉寧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了,這隻乾燥修長的手帶給她的安全感,讓她動容,她用另一隻手碰了他的手指,說,「尉遲嘉,我一直都記得你的手指,手指很修長,骨骼勻稱,比女孩子的還要漂亮,我也記得握住它們的感覺,指尖總是涼涼的。」
「那現在呢?」他問她。
「現在它們有了溫度。我突然覺得我錯過了很多。」嘉寧垂下頭,這手指究竟經歷了多少個夜的成長,才有今天的溫暖與堅硬?而時間,讓她統統錯過了。
「沒有錯過,我們才剛剛開始,還有許多年。放心,直到它們長了可怕的老人斑,估計也不會放過你。」說完,他使勁握了握她的手,他沒忘記她手上淡淡疤痕,舉起來放在嘴邊,輕輕吻了吻。
嘉寧卻一陣心酸,有些事情該如何說得明白?就好比,她手上的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