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是深秋。生活成了掛上陽台上的一隻玻璃罐子,蘸著陽光裹著時而刮來的一陣冷風,它原地打轉時偶爾會忍不住聞一聞自己懷裡收集來的各種味道,然後趁著風平陽光安好的空白,獨自回味一番那滿噹噹的滋味。
可是它也自省,明白自己仍然在搖搖晃晃。
林海傑把秋風卷在衣角決定就此揮手告別自己的保姆生涯,他說,嘉寧,從今天起我要做林大爺,硬著脖子叉著腰的林大爺。嘉寧笑說,林大爺,你記得笑的時候先把牙藏好了再說。
臨走前,林大爺用唇包起牙齒,嚴肅地說,嘉寧,記好了,過去的事情就是一個零,千萬別做鑽進零里的大笨蛋,活生生的被笨死了多可惜。
嘉寧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使勁點頭,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從年少時就一直在她的身邊,把自己所有對她的理解和看透咬斷在笑得整齊的牙齒之後,就著口水咕嘟一聲咽下去。
臨別前,對她說這樣的話,她怎麼會不難過。
不過在分別前抱頭痛哭才是最傻的,她掐滅了所有的淚意,說,預祝林大爺你早日找到既能替你數錢又甘願為你捶腿捏肩的林大媽。
他說那當然,一定。
嘉寧站在陽台上,仰頭,仿佛看見了那隻迎風搖晃動盪的玻璃罐子,它裝著所有她獨自經歷的酸甜苦辣,如今能否停擺在這深深的秋里?而尉遲嘉,是不是那個替她捲起衣袖揚筆畫下那枚休止符號的人?
說實話,兩人獨處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
早會匆匆照面,嘉寧嚴禁他在這樣的場合盯著自己超過五秒,他討價還價,說那十秒?於是,八秒成交,據說那是好數字。他倒好,堅決執行到底,趁著各部門做匯報的空閒把目光伸向她,直到被她無力地瞪回去。而後的總吉他也照樣能說得漂亮工整一字不差,誰也不知道他曾坐在正前方明目張胆地對著大家短暫失神。
難得假期,嘉寧會接到他的電話,便揣著欣喜從家裡出發繞過半個城去他那裡。
他牽著她的手一起去附近的菜場買菜做飯。身處那樣嘈雜環境裡,他任憑鼻子被混合氣味擺布,還不忘時不時假裝嫻熟老道地碰碰黃瓜揀揀青菜,常常換來身後嘉寧的一大串笑聲。然後,他便彆扭地站起來,邁開長腿走在前面假扮沉默故作深沉。
嘉寧故意走另一邊,聽著身後還沒想響起他的腳步聲,只好抬頭找他。她總是能夠輕易地在人群里發現他的蹤影,因為他的存在一直都是那麼惹人注意,哪怕丟在人堆里,他也會不經意地散發出特別的光芒。
她看見他雙手拎滿了零零碎碎隻身站在那裡,兩眼焦急地搜索著自己的身影,像個孩子不小心鬆開了那雙緊緊拽住自己的手,他雙眼裡的茫然無助總是能夠準確地擰緊了她的心,鼻子會在突然間變得很酸很酸。
找到她,就是一陣熱吻,直到彼此都氣喘吁吁。
然後再一起甜蜜地手牽手回家,一起鑽進他平時冷清無人問津的廚房,一起折騰一桌怎麼也吃不完的飯菜。
嘉寧不忘提醒他,「這樣會不會太浪費?」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說,「這怎麼能叫浪費?你告訴我你的肚子七年裡能裝多少食物?我在盡力求得平衡,所以,不算浪費。」
嘉寧笑笑,開始不說話。
他就笑著湊近她,把臉貼向她的脖子,輕輕呼氣,問,「左嘉寧,你說我們像不像一對小夫妻?」
嘉寧被他弄癢了,笑著轉過身來說,「等你把你炒菜水平提升到我要的高度之後再說,還有,你現在的任務是洗碗。」
說完,他當真系上圍裙,像個謙虛好學的好學生決心把碗洗得一絲不苟。
午後。
那陽光暖人。
其實一年四季里的陽光就屬秋的最擅長欺騙人,它明明夾帶著夏的熾烈危險,卻又借來冬那件明媚溫暖的外衣。
嘉寧幫他整理床頭七零八落的書,卻無意中看到自己的日記,忍不住翻開,讀完幾篇之後,再合上,才突然驚覺,原來自己已經能夠將它笑著合上。
偌大的公寓裡很靜很靜,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折射進來,然後開始漫漫地移動,因為不停改變方向從來都是它的使命。
她走到陽台,看見他膝上躺著的一本被打開的書已經快滑到了地上,一旁小茶几上放著的一杯咖啡,杯壁被曬得發燙,而裡面卻已經冰涼。他卻閉上了眼睛,已經呼吸均勻,陽光下半邊側臉英挺逼人。她替他拉上窗簾,遮擋住刺目的陽光,返回他的房間靜下心來讀自己的日記。
醒來的時候,窗外的暮色徹底降臨。
她的身上蓋著被子,連忙下床去找他,叫他的名字。她發現自己自從和他在一起,就漸漸不能忍受一個人醒來的失落,她總是會急著看他的身影得到他的回應以此證實確定感。
他給她的安心不知是她的藥還是她的毒。
她甚至變得有點不想獨立堅強,只想倚賴。
他聽到她的聲音,連忙從隔壁書房裡走過來,看她似乎還在夢裡沒出來,赤腳踩在地上定定地看著他。連忙心疼地抱起她,送回房間,問她,怎麼了?
嘉寧摟住他的脖子,聲音裡帶著笑意,說,「尉遲嘉,怎麼辦?感覺我突然回到了小時候,一點點短暫的分離都會讓我覺得難過。」
他聽完,吻吻她的額頭說,我們不分離。
嘉寧笑著點頭,說,好,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