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神礦周邊斗的如何慘烈,西涼城總之徹底毀了。
一多半城池盡化虛無,只餘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寬數百丈,長十餘里,猙獰恐怖。
而這一切,僅僅是由一道奧義的餘波所造成,那一記虛無之刃中,蘊含的絕大部分能量,其實但都耗在了靈龍皇身上,即使這樣,城池也未能免劫。
剩下的半邊城池雖沒有徹底化為粉末,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瓦礫遍地,塵沙與殘木四處橫雜,好好一座繁榮小城,已淪為廢墟,整片城基開始緩緩傾斜,在海量沙子的推動下,正向那道巨大的溝壑滑落。
這就是奧義的力量!
死神奔西,遠天歸於平靜。
原本是南宮府邸的斷壁殘垣中,宗天翔從一面傾倒的高牆下爬了出來,吐掉滿口的沙塵。
七竅有血。
「這下子可好,人沒救成,連自己都差點兒搭進去。」
北城被毀,南宮府邸幸好在東城偏南方向,未受直接波及,他能活著已是萬幸。否則他即便是明動境九重,恐怕也早就死翹翹了。
奧義之力,窮極至理,除去至尊的永命境之外,代表了整個盛武時代的武道最高造詣!
那一聲悲慟天地的龍吼,雖在高天盡頭響徹,也著實不是常人能消受得起,魂魄都險些給震散,他甚至連祭出絕塵珠護體的機會都沒有。
眼下,視力猶在,但頭腦昏沉,雙耳也已失聰。
「這時候,只怕是來一個潑婦,興許小爺都得乖乖投降,老老實實被劫色!」
轉念內視,肉身並無實質傷害,可他不僅無法施展隕神步,就連絕塵珠也沒有了反應。噬佛手印催動之下,痛感強烈,心神上的傷勢不知有多嚴重。
這趟回城,不乏逞能的成分,畢竟他連那個所謂的『於老嫗』一面都沒見過。
以宗天翔的心性,回想自己的莽撞行徑後,也未免也有些後怕。
當下打定主意,下一次若是再遇到武皇交戰,不管是至人武皇還是圓滿級別,只需記住一個字,退。
退得遠遠地。
刀疤臉說的對,他是個落魄小山賊,不是救苦救難的佛陀。
沒能救下那人,也不至於太過愧疚,只想著儘快離開。他跟何山一樣,沒有因為對方的身份和地位而棄之不顧,盡人力之後,不成便是不成了。
可往往事與願違,起身之後,才發現幾十米開外還站著幾個人影。那幾人塵土滿面,頗為狼狽,七竅之中亦血污橫流,形象比他好不到哪兒去。不是別人,卻是西涼城三大家族的幾位明動境武者,其中就有豐傾宇的老子豐開山。
宗天翔是明動境界一重天的修為,在沒動用異象護體的情形下,能僥倖活了下來,那幾位二重天的明動境武者,也沒有理由輕易就死了。
城池被毀時,他們正巧從半空掠過,發現了南宮府中的滿地屍首。
……
豐開山懷裡抱著豐傾宇的屍體,在哭。
不知道別人怎樣,宗天翔雙耳在那一聲龍吼中暫時失聰,整個世界在他耳中都是無聲的。不過,光是看豐開山血淚橫流的悽慘模樣,便能猜出那哭聲有多瘮人。任誰死了兒子,心裡估計都不會舒坦。
他向那邊望去,那邊的幾人也正向他看過來,眼中儘是陰毒!
三大家族菁英後輩折損殆盡,能將他們一個不漏的殺光,出手之人必然不會弱於明動境界二重天。在豐開山幾人看來,宗天翔既能做到御空而飛,又沒見南宮拓的人影,這麼一來,家族子弟的死必然跟眼前這個小子脫不開干係了。
此刻,宗天翔也無了忌諱,看他們那副德行,想必也是氣機紊亂,受了龍之奧義一吼,恐怕也傷到了本命修為,戰力一落到底。
他一手扶牆站著,節省所剩不多的體力,默默比對眼前形勢,權衡利弊。
除豐開山外,另有兩位年紀在五六十歲的老者,都是二重天境界,還有兩個很可能是一重天的子弟,此刻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顯然在心神遭殛,傷勢更加嚴重,構不成實質性的威脅。
戰?
跑?
若是戰的話,他沒有了絕塵珠和隕神步的優勢,又不知對面三位二重天強者到底傷的怎樣,怎麼算都吃虧。
跑是能跑,可跑的了初一,終究躲不過十五。
這幾人一旦跟三大家族的大隊人馬匯合,日後鐵定會帶人殺去南宮家族的小綠洲,尋仇無可避免。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幾個家族的老底子勉強湊合到一起,鐵了心要跟他們過不去,還是能找出幾位高手對敵的,宗天翔這類實質上並無靠山的角色,自家的難處自家最清楚。
單打獨鬥不怕,豐恆那老狗算是三大家族中修為第一,還不是照樣被他砍了腦袋,怕就怕雙拳難敵四手。
當然,陳老刀和雲馳小沙彌只要有一人醒了,三大家族便不再是威脅。那兩個傢伙,終歸是高手,很高的那種,對付一個小城家族應該不成問題。
這邊,他正琢磨是走是留,豐開山卻已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屍體,對兩位老者連打手勢,向宗天翔靠攏過來!
看來,家族未來的希望都在南宮府中被屠戮殆盡,豈能這樣算了!?
想走的話,人家還未必能答應呢!
見到這副場面,宗天翔反倒笑了。
露出一口白牙,分外靦腆,笑臉看似人畜無害,但卻帶著那麼一股子痞氣,清秀中更覺得陰險。
豐開山幾人的交流的方式無非使眼色、打手勢,照這樣子看來,他們的雙耳想必也已失聰。傷勢不見得就比宗天翔輕!
豐開山與其餘兩人互成犄角,一步一步向他走來。身前有坑,他們繞過;身前有矮牆,他們一樣繞過。
宗天翔笑的更歡了。
那坑才五六米寬,那牆更矮,需要繞?
他們不肯多浪費力氣,只是因為傷的太重了!
境界之間的差距都被那一聲龍吟抹平,只剩下人數上的優勢。
三個打一個,在豐開山和兩位老人看來,穩勝!
豐開山提著一把長槍,兩位老者中,一人雙手握一件似尖錐般的利器,長槍與尖錐本都是入品的靈器,與心念相通,此刻卻都無力催動,只好當做凡俗鐵器來使。
另一位老者從儲物錦囊中拿出一件碩大的器物,看似一個圓滾滾的大錘,卻沒能提動,於是便空著手,殺機卻重的很,老人姓宮,被梟首的宮世嘉是他的嫡子長孫。
連同宗天翔在內,四位修為都已晉入明動武道的強者,卻要在這慢慢傾斜的城中廢墟內,以凡俗武夫的搏殺之道,白刃見白刃!
這樣的一幕倒也古怪。
宗天翔大笑著迎了上去。
論境界,那片大萌大山跟外面大千世界的繁榮武道比起來,就是一坨屎。眼前的三位,按照那裡的武道規格來算,是比『武道大賢聖』還要高了整整一重天的強大修武者!
但若說起近身搏殺、赤膊上陣,咱綠林鎮的好漢,怕過誰來著!?
當然,此一說並非小瞧天下英雄,明動武道繁盛,必然也有高超精絕的戰技,只不過向來都是以神通為主。
單純的武道技擊,一向被視為不入流之道。
武者既然可以聚精鍊氣,參悟內功玄法,有可能修出彈指破山河的偉力,誰還會去修那一招一式的下乘招式!?
宗天翔的步子很講究,藉助腳下的廢墟阻隔,始終不與中間的豐開山對面而立。
僅是從持槍的手法上便能看出,豐開山的修為和武道造詣,恐怕都是三人中最精深的。與他對上,一兩下殺其不死,另兩位適時撲上來,就能輕鬆要了他的小命。
在與那空手的老人相距僅有二十幾步的時候,宗天翔一揮手,從錦囊中取出一柄短刀,刀身狹長,也是從豐恆那得來的四件靈器之一。
短刀在手,三人表情同時一凝,認出了這把刀曾經屬於三大家族的魁首豐恆。
就在這個瞬間!
一桿石杵出現在宗天翔另一隻手中,傾力拋出,飛向豐開山面門,將他整個人阻了一下。
宗天翔腳下驟然發力,踏著一面斷牆側身躍起,卻雙手握刀,向那名空手的老人當頭斬下!
這是他六歲那年,自創的一式刀法,靈感源於遠在天邊的那隻黑虎獵食時的場景。
黑虎側臥撲蠻牛。
身法刁鑽,亦別有一番氣勢。沒有明動境真氣輔佐的招式,竟也能表露出如此鋒芒!
刀鋒嵌在腦骨,砍進一寸,但還沒待抽刀,一桿槍鋒已向他眉心刺來,另一名老者手中的尖錐則刺向他側頸。
宗天翔雙手再發力,短刀仍舊沒能拔出,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常識錯誤!
明動境武者的肉身經歷了伐毛洗髓後,肉身強悍,遠勝過渾動境武者,這是無可非議的事實。更何況,豐開山和兩位老人俱是二重天修為,足足經歷過兩次煉骨凝髓,皮肉遠比想像中的還要瓷實。
奧義之力,玄奇叵測。
幾人都傷在奧義的力量下,肉身未直接受損,四人都已力竭,但肉體的強度卻未因此而弱了多少。要想以微弱的力道破開明動武者的肉身,並非想像中的那般輕鬆!
這一刀,本以為能把對方的頭顱一切為二,可效果卻大出所料。
手中的短刀畢竟也非凡鐵,是一件二品靈器,其鋒利對於二重天武者而言同樣致命。空手老者被一刀切入頭腦,也算功成,但拔刀不出,後面的招式和算計卻全都落在了空處!
好在宗天翔自幼練就一身近身撲殺技,臨危不亂,反應迅捷,立即棄了短刀,抬臂去格擋刺向眉心的槍鋒!
搏殺至此,力道反而落了下乘,拼的就是近戰的技術。
一聳肩,撥開槍鋒,尖錐卻已刺入左肩頭,但也沒能進入太多,宗天翔亦是明動武體,與之前那一刀同理。
這種時候,武技末道的作用完全顯現出來。
宗天翔大怒咬牙,不退反進,合身撲向持尖錐的老人,把後身的空門整個留給了豐開山!
尖錐老者料不到他會像一隻發瘋的野狗般撲上來,豐開山的長槍在其身後,這純粹就是找死的招式!
可他卻看到一張獰笑的臉。
如此險境,如此機遇,還有比插人雙眼更合適的招式嗎?
這也不算什麼招式,但的確管用!
那張扭曲的笑臉,是這位二重天武者生命中見到的最後畫面,如夢靨般揮之不散。緊接著,他便捂著眼睛滾倒在地,翻滾掙扎!
殺人何須講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