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摟在懷裡,屋外大雪紛飛,屋內一片漆黑。筆神閣 bishenge.com 他們像是待在監牢裡,耳邊儘是嚎叫與咆哮。
她一手拉著他涼涼的手,一手覆在他的胸口給他傳送一點內力,使體溫不至於降得太快。
靜默許久,一陣低啞輕柔的歌聲在破舊的山神廟裡悠悠迴蕩起來。
……
天已經泛起魚肚白,荀向張開著右手,將大拇指和中指分別按於兩側太陽穴輕輕畫圓。腦子有那麼一點疼。想起昨夜在前院大堂的對話,自言自語道:「不知這次會不會見到阿忱,他應該已經二十四了。」可印象里,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離了客棧,穿過大梵山鎮,就是廣陵。
廣陵是值得留連的地方,雖然荀向只是來來去去。
這冬日裡來還是頭一次,也不知蘇子凌那傢伙是不是怕夜長夢多,剛過了年就猴急猴急地把人家柳姑娘娶回門。
廣陵算是個古城,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遺痕。可以供人摩挲,可以憑弔,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前朝的興廢,名家會武的風流,蘇淮河畔的艷跡。荀向第一次來時,是個月夜。坐在一排明窗的雨樓上,在朦朧里,醞釀著那一縷幽幽的廣陵古味。雨樓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吃一碗茶,看面前蒼然蜿蜒著的蘇府院牆。荀向在西側,而院牆的東側是風語湖,長河的支流引出的一片大湖,明淨荒寒,就像一副有著很多留白的水墨畫。
以往荀向來的時候,總是會踏在茸茸的草上,說不出的靜。夏天白晝有成群的黑蝴蝶,在微風裡飛;這些黑蝴蝶上下旋轉地飛,遠看象一根粗的圓柱子。
十二年前,風語湖裡幾乎長滿了葦子,一味地荒寒,雖有好月光,也不大能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著愁著。
現在荀向正騎驢走在風語湖的岸邊,覺得已經大不同了,看見湖,就有煙水蒼茫之意;船也大多了,有藤椅子可以躺著。水中岸上都光光的;虧得湖裡有五個洲子點綴著,不然便一覽無餘了。這裡的水是白的,又有波瀾,儼然有長河的氣勢,與徽州小橋流水的一片片小湖的靜綠不同。風語湖很大很大,最宜於看月,一片空濛,無邊無界。若在微醺之後,迎著小風,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聽著船底汩汩的波響與不知何方來的簫聲,真會教人忘卻身在哪裡。
大梵山就在廣陵城外,因而廣陵的西側是滴綠的山環抱著,山下一片滴綠的樹;東側是一望無際的風語湖,叫人心生醉意。
蘇家就是在這麼一塊寶地安居了三百多年,與其他幾家的關係也最為和睦,性子都像這的山山水水,柔中帶剛。最易相處,最難左右。
荀向坐在灰驢上,噠噠噠噠地信步走著,繞過風語湖的南岸之後,也不急著去蘇家,就隨便找了一家茶館。廣陵的小吃里屬芝麻燒餅最好,一種長圓的,剛出爐,既香,且酥,又白,大概各茶館都有,所以不挑。點上兩個芝麻燒餅,要上一壺白茶,荀向便坐在大堂里隨意聽著來往的客人閒聊。這種地方,是個聽故事的妙地。
不多時,荀向便聽到一件有趣的事。
蘇家與柳家的喜結良緣,恰好二十一年前也發生過一次。但一個好的開始,並非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束。
蘇家是九大武學世家之一,現在的蘇家子弟一把玉扇,一襲青衣,定叫你無法想像這蘇家的祖上是個手持玄鐵大刀,黝黑粗獷的大將。
柳家是閔州當地一個不小的武學世家,雖武學早已不是很高但極善機巧。武學是需要一定天賦的,做機巧也要,但用這些玩意就不需要多大天賦了,因而除了自家人,江湖中拜入其門下的閒散人也不少,也算得上是有些名氣和聲望。
二十一年前,蘇家外族一個旁支的嫡女與柳家少爺結為連理,夫妻二人郎才女貌一時成為閔州的一段佳話。但這柳家公子生性多情,婚後總與門下的女弟子糾纏在一起,來一個愛一個,一個月後卻又不覺得新鮮了,然後與妻子恩愛如初。每每都是如此,也算是怪事一件。
可後來許是來了個極有威脅的女弟子,竟讓柳家公子說出休妻的話來,蘇家的女兒哪能忍得下這口氣,一時失手,殺了自己的丈夫。
晚上,荀向獨自在湖畔的客棧里飲酒。酒闌人散,皓月當空。湖水如鏡。荀向爬到門邊,痴痴地看著湖上的冬月,不一會竟向湖畔爬過去了。湖畔有一條石凳,坐著一個人,月色下只能瞧見一個黑乎乎的側影,看不太清。
荀向支著雙臂,一步一步爬了過去,十年來,練著練著,爬得是越來越快了,果然,熟能生巧。等到了石凳邊上,恍惚間覺得有個人在看著她,荀向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看了有好一會,才笑道:「原來是你。」
蘇子凌看著爬倒在地上的友人,伸手想要將她從地上抱起來。荀向一翻身,晃著手在臉前揮了揮:「讓我躺一會。」。兩人都不說話,良久,月已經快落下了。荀向覺得頭頂有個很好聽的聲音說道:「已經夜半了。」荀向嗯了一聲。便聽見那聲音又傳來了:「春夜有明月,都作歡喜相。每當燈火中,團團清輝上。人月交相慶,花月並生光。有酒不得飲,舉杯獻高堂。」覺得這歌詞溫柔敦厚,可愛得很!
荀向還是半眯著眼的樣子,冬日裡的夜半即使無風,也透著刺骨的寒意。
「怎得?要成親了,睡不著?」
那人不答反問:「你當初成親前也是這般嗎?」
荀向覺得這好像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舊得她記憶里所有的畫面都是模糊的。「以前,我從來去到無知山谷沒過兩年就認識了一個男孩兒。他比我大上一歲,因為離得近,我們從小便一直在一塊兒習武,一塊玩兒。我爹爹、師傅和他爹爹以及所有的長輩親友一直說,到了我們長大了就給我們成親,所以我在不知道什麼是情的時候,早早就知道我長大了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子,心底里也視他為我的夫君。可是,等我們長大了……」荀向忽地輕輕一笑,面上的神情說不上喜,也說不上悲,「終究還是沒等到拜堂的那一天就散了。」
蘇子凌側首俯看她,正巧看到荀向臉上那一抹詭異的笑容:「不過那日無知山谷紅得倒是極為喜慶。」
蘇子凌默默地看著她,心裡微微嘆息,他知道:血洗無知山谷並非出於她的本意。但,這就是發生了,永遠回不去了,改不正了。
「走吧。」蘇子凌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後曲著膝半蹲著把地上躺著的荀向抱了起來,「這地上這麼涼,你要躺到什麼時候去!」
荀向痴痴地笑了笑:「你放我下來,讓我試著走一走。」
話落,荀向縱身從蘇子凌懷裡躍到地面,她運著全身內力,騰身而起,足尖點地,盡力施展輕功。
如一陣風掠過。
但終究是無法感知自己膝蓋以下的感覺了,運氣的間隙,短短一眨眼,原本在半空的荀向像一塊巨大的石頭般直直的往地面摔去,眼見雙腿就要撞到地面,蘇子凌趕緊靠著輕功,向空中的荀向飛身而去。突然,蘇子凌的眼前出現了一股濃厚的黑煙,他立刻收了氣,落在地面,猛地一陣風颳來,吹得他一個踉蹌,右腳往後撤了半步。
空中便傳來荀向的笑聲。她不僅沒落到地面,反而比剛剛還高了些,月已經落了,借著湖邊燈籠的光芒,蘇子凌看到荀向的身後出現五股黑氣,就如同蜘蛛的腳一般從荀向的身後鑽出來,扎進地面。荀向見蘇子凌一時愣住的呆樣,玩性一起。一股黑氣從地面拔出,直伸向蘇子凌,然後在他腰間繞了兩圈,將蘇子凌一下舉到空中,帶到荀向面前。「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
蘇子凌這才回過神來:「你個死丫頭!搶親也不能這麼搶啊!」
「哈哈哈哈!」荀向把蘇子凌放到地上。
「真是,要是把我嚇死了,我們家婉婉可就沒進門就活活沒了夫婿。」
「那多好,這樣婉婉這麼靈氣的姑娘就不用待在你們蘇家了。要是一直被關在你們蘇家那個老古板的地方,真是……」
「這不有我呢,過兩年我們找個浪跡江湖,行俠仗義的由頭,從蘇家逃出來。到時候我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
柳婉瑩是個極為有趣的姑娘,和蘇子凌在一起就是一對活寶。荀向當初知道三年前蘇子凌看上一姑娘時就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能降了蘇子凌這頭表里不一的妖獸。磨了蘇子凌三個月,終於讓蘇子凌把人帶到瀛洲的地宮來了。
那日,柳婉瑩穿著一襲粉色羅裙,襯得整個人小巧可愛,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更是透著清泉般的靈氣,時而帶著頑童狡黠的笑容,一轉眼又是一本正經,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樣子。
知道地宮裡半殘的女子就是當年那個一夜之間血洗無知山谷的魔頭,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外面人人口誅筆伐,得而誅之的邪魔外道之人,可從第一眼起,荀向沒有在這個女子眼裡看出一絲輕蔑、憤怒、仇恨、譏諷……這些外人看到她常常會帶著的神情,只有和善,滿臉的和善,仿佛荀向就是蘇子凌的至交好友,再沒了別的身份。
之後的大多時候,蘇子凌有空便自己來,沒空時便是柳婉瑩來,有了兩個人輪換著,荀向再沒吃過乾糧,每日都是熱乎的家常飯菜。
久而久之,荀向和柳婉瑩在地宮裡聊著聊著就是一日,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
如果說,荀向和蘇子凌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男一女兩個版本,那麼柳婉瑩就是那個和他們正好相恰的另一半。有時荀向在想,若是自己也喜歡女兒家的話,一定會和蘇子凌搶柳婉瑩的。
蘇子凌開口道:「走吧,都是你,耽誤了這麼久。婉婉一定等著我們了!」
「婉婉來了?」
說話間,蘇子凌已經朝著荀向住的客棧飛身而去。「這人怎麼永遠話沒說完就自己先跑了!」荀向嘀咕道,也立刻追了上去。
湖岸本就離客棧不遠。
到了客棧門口,大廳里已經沒有客人了,只有一個小二強撐著打架的上下眼皮,苦苦候著。
大堂里一個笑吟吟的少女正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桌子上身旁放著一把輪椅。
荀向不好嚇著店小二,在未進門的時候收了黑氣,靠一根繩子借力飛身進了客棧。如一片羽毛般落在了柳婉瑩身邊,歪著頭靠在柳婉瑩肩上:「婉婉,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來給你送東西呀。」柳婉瑩側身正對著荀向,不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伸手輕輕捏了捏荀向的臉,「你也真是的,要出島了,竟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害得我搬了這麼一把輪椅藏在岸邊,然後跑到島上去接你。」
原來,三日前,這把柳婉瑩帶著這把她親自設計製作的特殊的輪椅去找荀向,想接她出島,接過地宮已經空無一人。只得又把這輪椅待了回來,可在蘇府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荀向來,還差點被雙方的家人發現柳婉瑩這丫頭在成親前的這兩天一直和蘇子凌待在蘇府,壞了規矩。
今日蘇子凌想著以荀向的性子定是要明日準時準點掐著點兒到,便將婉婉送回了柳家,孤身一人再從柳家回來,一時惆悵坐在風語湖畔竟遇見了荀向。想著這事總要告知婉婉一聲,誰知婉婉知道了便又從柳家拖著輪椅溜了出來,一定要見見荀向。
「你個小丫頭。」荀向寵溺地颳了刮婉瑩的鼻子。
「這不是想著你身子不便,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把你那黑氣放出來,一定得趕在婚宴前把輪椅給你,好讓你能坐著安安穩穩地來吃酒嘛。」柳婉瑩小嘴一嘟,裝出一副好心當作驢肝肺的怨氣樣。
「是是是,知道婉婉最疼我了。」
蘇子凌瞧著自己一句也插不上嘴,酸溜溜地走到櫃檯前,問小二要了一壺酒和一些小食。
小二原當是一個神經病的客人夜半三更來吃酒,一見到蘇子凌那張臉,一下眼睛瞪得老大:「蘇……蘇公子。小的馬上去,馬上去。」說完立刻踉踉蹌蹌地跑到廚房去。蘇子凌嘖了兩聲,心想:見到本公子這副容貌居然能像見了鬼一樣,嚇成這樣……
三人閒話了一會,荀向便告別了小兩口,坐在柳婉瑩滿是心意的輪椅上,心裡一暖。待到樓梯,荀向摸了摸扶手上的機關,頓時椅子前後各生出兩個木製的機械手,荀向就像是坐在一隻四角動物的背上,三步兩步便上了樓。店小二想必從未見過如此機巧,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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