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變 十五、花火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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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個快到知天命的年紀的大叔坐在空無一人的酒館裡，人坐在長凳上，一條腿踏在椅子上。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左手捏著兩顆油膩膩的花生米，輕輕摩挲，紫紅的皮就這麼落下了，像雪一樣飄下來。右手端著一碗酒，手肘輕搭在屈著的右膝，晃晃悠悠地送到嘴邊，碗裡的酒在到嘴邊的時候只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二。

    「張公子。」

    張阡眯著眼看向來人，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平淡的相貌，坐在輪椅上，這輪椅……出自柳家人的手？

    荀向也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瘦削，和他的弟弟一樣有著修長的身形，遲疑的面龐忽然顯得生機勃**來。

    「你們在調查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他自顧自笑了，「小冉緣現在已經和你差不多了吧，二十出頭了。」

    「從上山起就跟著我們的人，果然是你。」

    「只不過是看到那張臉覺得熟悉罷了。」張阡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

    「我想知道您的看法。」

    「哦？我的？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轉過身，不再面對著離酒館門口不遠的荀向，從桌上的碟子裡又抓起三兩顆花生米放入嘴裡。整個酒館靜得能聽見他的咀嚼聲。

    又喝了口酒，張阡再次緩緩轉過身，嘴角向後扯道：「這要從哪裡說起呢？」

    「南泉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他從小就彬彬有禮，是個謙謙君子。不過我必須承認，他的行為實在有點太肆無忌憚了。可是，他是個天才，這樣就可以解釋這些了。天才總是能得到人們的寬容，不是嗎？可事實上他引起了很多問題。」

    荀向也向小二要了一壺酒，推著輪椅坐到他的對面：「聽你這麼說真有意思。一個文質彬彬的人是絕對不會主動惹出這些事的。」

    他說：「對。問題是南泉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你知道，他對機關術是在天賦異稟，又生在柳家，天時地利人和。從小，他就是把他的機關術放在第一位的——有時候獲得靈感的方式有些特殊！我真搞不懂這些天才——從來不懂，我之所以能對南泉有點了解，不過是因為我們認識的太久了，久到不知道為什麼會是朋友，好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張阡咪了一小口酒：「所以我知道，他在設計的時候，任何事都是不在乎的，任何事都不能阻擋他，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些紙上。你知道的，這是個精細活。只有一樣成品讓他滿意了，他才會把心思收回來，恢復正常的生活。這一點，可以說蘇尚苓完全是理解的。不過這些，他們應該都和你們講過。」他用詢問的眼光瞥了一眼荀向，後者點點頭。

    「我知道你懂，我想，這也是造成那件事特殊的原因。他愛上那個女孩，想離開妻女，並且跟她結婚。不過當時他已經開始照著吳媛的性子開始新的設計了，希望先把設計圖完成。除了機關術，任何事他都沒放在眼裡，所以他完全沒想過那兩個女人很難在那種情況下相處下去。」

    張阡突然笑了笑，他很慢地環顧了整個酒館，笑得很蒼涼，像極了冬日的空氣。「就在這裡，在南泉剛來會稽山不久，吳媛追著來的時候，我們倆在這裡喝酒。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她真的得到他的心了，把他栓得牢牢的。那個可憐的傻子逃不過她的掌心。」

    「荀向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悶了。「你也不喜歡吳媛？」

    「對，我不喜歡她。她太具有侵略性了，想把南泉整個人徹底地占有。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比蘇尚苓更加適合南泉。只要她堅信自己占有了他。」

    張阡嘆了口氣：「那個該死的傻瓜總是和女人糾纏不清。不過從某一方面來講，女人對他來說是在算不了什麼，他一生真正在乎的不過就兩個人，一個是蘇尚苓，一個是吳媛。其餘的……不管他一副多高興的樣子和你提起一個女人，等一個月，最多兩個月之後，你再和他提起這個人的名字，他準會皺著眉頭問你這是誰？真的，他是真的一點不記得她們。」

    張阡一直絮絮叨叨的講著，等他講到之前張陵說起的在前廳用餐時的爭吵的時候，已經到了早飯的時候了。原本淺藍的天空已經掛著太陽了。

    當荀向追問得知柳南泉要休了蘇尚苓之後他和柳南泉又說了什麼的時候，張阡有些艱難地說：「蘇尚苓——其實，我一直很喜歡她。有一度，我曾經很想娶她，可是很快就成了過眼雲煙，不過，我一直還是很想看她過得開心。」

    於是荀向小心翼翼地挑著字眼問：「所以，為了她，你一定相當討厭柳南泉當時這種……態度吧？」

    「是的，老實說，因此我責備了他幾句。」

    「我告訴他，他不應該把蘇尚苓逼上絕路的。要是他真的想娶那個女孩，就算因為人家的地位絕對不可能做妾，但也不應該在還沒有和蘇尚苓分開的時候就讓她到她面前耀武揚威，那實在是難以忍受的屈辱。」

    荀向有點好奇：「那他怎麼回答的？」

    張阡一改之前或平和或惋惜的態度，厭棄地說：「他說：『尚苓必須忍耐。』」荀向揚眉，「這人好像很絕情的樣子。」

    「我覺得他太過分了，就忍不住生氣了。我說他因為不愛妻子，所以不在乎他的痛苦，可是吳媛呢？他難道不知道這對吳媛也是一種為難嗎？結果他說，吳媛也必須忍耐！」

    「然後，他又說:『子元，你不知道，現在這張設計圖對我來說很重要，對柳家很重要。兩個愛嫉妒的女人，絕對不能阻止我畫完那份設計圖——絕對！』我說他不能什麼都不管不顧，縱使他是柳家家主，生活也不是只有機關設計的。他立刻打斷我的話：『啊，可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的。』我當時還是很生氣，和這傻子根本說不通。我跟他說，說他對蘇尚苓的態度太可恥了，她跟他過日子實在可憐透頂。他說他知道，也很抱歉。抱歉！去他媽的！他說：『子元，我知道你不相信，可這是事實。我讓尚苓過得非常痛苦，她也一直在忍耐。我想她自己知道她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因為早在我們成親的晚上我就告訴她了，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生活糜爛的傢伙。』那時候，我很嚴肅地告訴他，他不應該破壞自己的家庭，應該考慮他的孩子和其他的一切，縱使是為了吳媛那種天之驕女，也不該把一切都毀了，以後他一定會後悔的。我問他難道不能把這一切斷個乾淨，重新回到蘇尚苓身邊嗎？」

    「他還是一臉不在乎，拍拍我的肩膀說：『子元，你是個好人，可是你太多愁善感了。等一切都明朗了，你就知道我沒做錯。』」

    「我說，我再也不相信他那一套了。他只是笑了一下。我怨他應該先瞞著蘇尚苓的。他說那不是他的錯，是吳媛堅持要說出來的。他說吳媛一定要讓這件事清楚明白。當然，從某一方面來說，吳媛這麼想沒有錯，至少她坦坦蕩蕩地去爭。」

    「有的時候誠實也是會引起痛苦的。」荀向說。

    張阡眯著眼看著她:「我一直記得那個下午，在莫顏那的時候，尚苓臉上的表情，既蒼白又絕望，她一直在大聲談笑，可她的眼裡全是深沉的痛苦，那是我見過的她最美的樣子。說來很諷刺不是嗎？但她真的是一個溫和文雅的人。」

    荀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他臉上淺淺哀傷，顯然沒覺得這麼說一個次日就蓄意謀殺自己枕邊人的女人有什麼不對。

    ……

    「蘇尚珞和柳南泉的關係怎麼樣？」

    「你說蘇尚珞？」張阡疑惑地反問荀向，後者嚴肅地點點頭。「以我對南泉的了解，他忌妒她。你應該已經知道蘇尚苓她們姐妹倆之前發生的事情。你應該能理解，蘇尚苓對蘇尚珞好的不得了。從某一方面來說，她把蘇尚珞看的比他還重要，她好像覺得，無論怎麼做都不能彌補她的愧疚似的。所以有的時候南泉會不高興，有點吃醋。」

    「那蘇尚珞呢？她恨不恨她姐姐？」

    「不，別想那麼遠尚珞很喜歡尚苓，我相信她從來沒有計較過那件陳年往事。事情發生的時候她還不記事，他們一家都很寶貝她，等她長大了才告訴她，臉上的疤是姐姐小時候不小心弄的，她性格很好，從來沒當回事，也很愛自己的姐姐，原諒姐姐曾經的『不小心』。據我所知是這樣的。」

    「性格很好？」荀向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用一種玩味的語氣反問道。

    「是的，活潑可愛，好像從來沒什麼煩惱的樣子。就是……」張阡說，「就是和南泉總是會針鋒相對。不過也能理解，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多半不服管教，南泉他，有時又有點霸道。就比如他堅持要將蘇尚珞送回蘇家，當然，我覺得他可能也是有點吃醋。」

    荀向突然想起之前張陵也說過類似的事。

    「你覺得柳夫人是個怎麼樣的人？」

    「哦？」張阡原本背靠在桌子邊緣，手裡一直端著的碗隨意的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晃一晃的，這時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不喜歡在別人死後還議論紛紛的。」

    看得出，從張阡這裡已經問不出什麼了。荀向道:「既然如此，可否請張公子最後幫一個忙？」

    「把事發前一天到事發時你看到的聽到的事情儘可能詳細地寫下來，給我。」

    張阡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荀向：「可以……你已經有懷疑的人了，是嗎？」

    說完又喃喃自語:「怎麼可能？」

    他垂下頭，閉著眼睛想了一兩分鐘，最後搖了搖頭：「我實在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要是有理由懷疑別人，我的確希望蘇尚苓是無辜的，可不管怎麼樣，人都已經不在了，不是嗎？但不可能是被別人了，我？阿陵？莫先生？還是吳媛？這都不可能。蘇尚珞，她還是個孩子，那個侍女，更加不可能了，他們無冤無仇，怎麼可能有僕人會為了主子殺人的？不，姑娘，誰也不可能殺了南泉，只能是尚苓，也是他逼她走上這條路的，所以從某個方面而言，他算是自殺吧！」

    「也就是說，他雖然不是真的殺了自己，但卻是他自己造成的後果？」

    「是吧……也許是這個觀點太……但你知道的，種豆得豆，種瓜得瓜。我曾勸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別再和不想娶回家的女人糾纏不休了。可南泉他自己都說：『我沒辦法不惹女人——真的做不到——就算我做得到，女人也沒辦法不惹我！』」

    「很臭屁，不是嗎？」張阡聳了聳他寬闊的肩，伸手將桌上的酒罈提起，往兩個碗裡各自滿上，反手微微一動手指，其中的一碗便滑到荀向這邊的桌沿，力道剛剛好。

    荀向端起酒碗一干而盡:「今日多謝！」

    說著便自己轉著輪椅從酒館門口出去了——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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