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運氣不錯,白瞻這會正好不在,他索性也不說那些客氣話,直接將來意說明。
莊書晴有些無語,「溫公公,你是不是找錯人了?這事能由我說了算?」
溫德說得滴水不漏,「皇上的身體您是知道的,剛才只稍微想了想就受不住睡過去了,皇上的意思是請您幫著挑一挑,再由他過目,覺得合適就用了。」
莊書晴也沒有多想,連讓止顧繼位的話都說出來了,會將她也用上應該是看在止顧份上吧。
至於這份東西……
看著桌上的摺子,莊書晴真覺得一個現代人,且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現代人應該少有人不知人力資源這一說的,替換一下思維,放到朝堂上的作用她認為還超過現代能起的作用。
看她開始翻閱了,溫德忙又放了張條子到她眼前,「這是缺的五個官職。」
莊書晴掃了一眼,心裡有了數。
一直等到莊書晴將人選出來了,白瞻都沒有回來,溫德本不是多嘴的人,這會也就是客氣的問了一句,「公子出宮了?」
「恩,就這幾天要走,去做準備了。」莊書晴笑容漸斂,她不能跟去,這時候也不能去給他收拾行囊,心裡哪裡能好受,可她得留在宮裡,比起她來,青陽子跟在止顧身邊能起的作用更大,從某些方面來說,其實她什麼都不懂。
想到這個,莊書晴心裡嘆了口氣,站起來道:「算著時間要去換瓶了,我和公公一起過去。」
溫德躬身站到一側等她先行。
這種禮讓讓莊書晴心裡有些微不安,她其實真的不是那麼願意讓止顧來接這個皇位,哪怕是他健健康康的回來了。也不願意。
她不想成為下一個皇后,那可悲了。
換瓶的時候皇帝醒過來了,小睡了一下。精神又恢復了些許。
難得瞻兒不在,皇帝想和她單獨說說話。看她忙完了就開口留人。
溫德搬了個錦凳放到床邊,不遠不近的距離。
「多虧有你,不然朕這條命怕是早就交待了。」
「非是我一人之功,當然,我也有功。」上回在京都見到時,莊書晴對皇帝還覺得他高高在上,心裡對皇權還帶著畏懼,可現在。她依舊知道這個人的身份是皇帝,可因為是經她手救回來的病人,那些敬啊畏啊什麼的全不見了,說話也自然了許多。
走過生死關,從冰冷冷的黑暗中闖過來,皇帝尤其喜歡這種說話時都帶著暖意的人,聽得她這麼說笑意就爬了滿臉。
在溫德的幫助下坐起來一些,皇帝此時就是個老態龍鐘的老人,莊書晴不得不感嘆這毒著實霸道,之前說他養一年能養回來八成還是往好聽里說的。有些後遺症並不能養得回來,比如皇帝會增加一個頭暈的毛病,尤其不能傷神。
這是青陽子事後和她說的。
所以這個皇位。是真的要換人坐了。
這麼想著,莊書晴忍不住在心裡長嘆,只要止顧能好好的活著回來,她不是不能退讓的,她不會是忍氣吞聲的皇后,也一定不會活得和皇后一樣委屈求全。
「朕看得出來,你並不希望瞻兒繼位,是不是怕變得和皇后一樣?」
莊書晴訝然抬頭,不用說什麼。眼神就表達了她的想法,『原來你也知道你虧待了皇后。』
「你倒不怕朕。」皇帝忍不住輕笑。「是啊,朕現在知道朕虧待了皇后。可瞻兒和朕不同,朕是一開始就沒珍惜枕邊人,而瞻兒心裡眼裡只有一個你。」
「我不信人心,人是會變的,我也不耐煩和佳麗三千去搶一個男人,您看,我有好多事要做,要帶弟子,要精進醫術,有那個時間去搶男人,倒不如多去琢磨醫術,多救幾個人,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心似平原走馬,易放難收,我不想讓自己變成那般,那樣的一輩子,太沒有意義了,我很珍惜自己的羽翼,也害怕自己變得那樣愚昧。」
莊書晴看著這儀天殿,周朝最尊貴的地方,而床上這人,是周朝最至高無上的人。
可他也曾奄奄一息,能信的人只得一個貼身太監,七個兒子裡四個想要他的命,危難時候只得一個皇后捨命相隨,宮妃不見蹤影,便是現在,也不過和普通老人一樣因為身體虛弱而開始安排後事。
所以皇帝稱孤道寡,拋開她那些私心,她又如何忍心讓本就性情清冷的止顧坐在那樣一個位置上。
「要做宮妃,就得心裡只裝得下一個男人,只裝得下那些眼睛看得到的利益,為兒子謀取更多的東西,她們從小學的就是那些,眼裡心裡也只能看到這些,我不是,我曾經見識過廣闊天地,曾經在遠離權利的地方活得那般開懷,要我舍下這些去過那樣的日子,我不行。」
皇帝靜靜聽著,甚至眼裡臉上的笑意都未褪半分。
他並不意外莊書晴會有這些想法,若是她想的、她要的、她看到的和普通女子一般,瞻兒不會獨獨看上她,她也不會有膽子做那些驚世駭俗的事。
他現在想用的,也恰恰是她的這份特殊。
「不繼位,只監國呢?」
「監國?」莊書晴一愣,沒有理解這意思,監國和繼位的區別在哪裡?
「對,監國。」皇帝從枕頭底下摸出幾張紙來,「這是朕覺得皇室中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你們可以在這裡面挑選一個去培養,什麼時候他能擔得起事了,你們就免了這監國之責,如何?」
莊書晴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木然的接過來瞟了幾眼,一共三張紙,一張紙上一個人名,後面是簡明的關係圖。
等等……
莊書晴呆呆的問,「為什麼是『你們』?這個和我有關係嗎?皇上。您這些話不該是和止顧去說嗎?」
「朕覺得,沒有你點頭,瞻兒不會接應這事。」
「我為什麼要點頭?」莊書晴已經完全忘了這人是皇帝了。將手裡的燙手山芋一丟就想走,這時候。她是有些生氣的。
她覺得她這麼費力救回來的人竟然不記她一點好,不止如此,還打她的主意,想通過她去牽制止顧,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是了,天家無親情,只有江山,她怎麼忘了。
「坐下。」皇帝有些頭疼。怎麼一個個的都脾氣這麼大。
莊書晴只得別彆扭扭的又坐回去,在想起天家無親情時她已經記起來這是皇帝了。
「書晴。」皇帝換了個稱呼,「朕這個樣子活不了幾年,死之前總得把這祖宗交下來的江山交到可靠的人手裡才能安心閉眼,瞻兒的性子朕清楚,就因為清楚,朕才明知道周朝問題重重卻遲遲不敢直接立他為王儲。」
看她依舊犟著,小女兒姿態倒有點像是和長輩鬧脾氣,心裡頓時就軟和了,「朕頭一次見他是他母親過世。他奉玲瓏之命送信給朕,玲瓏在信里告訴朕,瞻兒性情有缺陷。沒有確切的分辯是非的能力,行事只看順眼還是不順眼,這還是她引導多年的結果,她多年不和朕聯繫,死後卻願意舍下這個臉,也是因為擔心瞻兒,想要讓朕看顧他一二。」
「瞻兒不是多有野心的人,並且天生有讓人追隨的本事,那些人還個頂個的能幹。什麼事都替他辦得妥妥帖帖,幾年來朕也就是能給他一點稀罕玩意。他哪裡都用不上我。」
皇帝搖頭輕笑,繼續道:「將周朝交給他有好有壞。好處自然是能除掉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員,讓周朝這艘到處漏水的船有修補的可能,至於壞的,他那性子你也知道,太過絕對,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成為暴君都有可能,好在出現了一個你,你現在就是他的引路人,就像當年他母親做的一樣引著他前行,不管是繼位也好,監國也罷,前提都是你要同意,你要在他身邊,不然朕就算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點那個頭。」
莊書晴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的就道:「您不是誆我的吧?止顧一直很好啊,怎麼就不辯是非了?他殺的都是該殺的人,可他並不濫殺,會元府有惹過他的人,可他也沒要他性命。」
「因為你是大夫,你的手是救人的手,不用你說什麼,他就受了你的影響,不想成為劊子手,他怕你會不喜。」
是這樣嗎?莊書晴腦子裡有些亂,一時沒了話。
皇帝忍著睡意繼續行說服之事,「書晴,朕對你們沒有別的要求,若是願意繼位,那這周朝就是你們的,若是實在不願,就監國,不論你們想如何,朕都隨你們的心意來。」
話已經說到這種程度,幾乎算得上是委屈求全了,一個老人這麼低聲下氣的和她說話,莊書晴哪裡還狠得了那個心,可是她覺得自己也可憐得不得了,苦著臉回擊,「就不能是別人嗎?三皇子就不錯。」
溫德看著這一老一少,迅速轉開頭去,笑意隱沒在嘴角。
「不行,老三可以為將,為皇卻還差了點,並且他也沒有瞻兒那許多人可供他調用,周朝這些官啊,都被朕慣壞了,老三壓不住他們,不止壓不住,還會被掣肘住。」
莊書晴起身就跑,很快又在皇帝和溫德的視線中跑回來,看了下吊瓶,發現所剩不多後直接拔了針,「下午還要吊水,手腕青了的地方用熱水敷敷。」
「書晴……」
莊書晴腳步頓了頓,「我不能做決定,不過有些話我會轉告止顧。」
看著人『得得得』的跑遠,皇帝看向溫德,「這是被嚇跑了?」
「老奴瞧著是的。」溫德繃緊嘴角忍住笑,「莊小姐可不是那些見著些微好處就恨不得全扒到自己兜里的人。」
「就因為她不是,朕才給得安心,朕可不想周朝出一個女皇,以瞻兒那性子,要是書晴真有那心思,你以為他不會助她?」
溫德一想,舍江山哄心尖上的人一笑的事,公子真未必干不出來。
「瞻兒就要去西域了,就是為了瞻兒,她也會點這個頭的。」
溫德一直隱隱有的想法這會證實了,驚聲道:「皇上您是想……」
「有何不可,除了她,還有誰擔得起這重任?老三?如果沒有讓他繼位的打算,就絕不能讓他監國,人的野心經不起撩撥,除去他,還有誰?周朝,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皇帝眼中透出來深沉的悲哀,他不是昏君,一輩子兢兢業業,只是不管他做什麼都始終無法讓周朝恢復到當初的強盛,並且每況愈下。
這只能說明,他能力不夠。
周朝的希望就在瞻兒身上,想要瞻兒接下這爛攤子,他只能從莊書晴這裡突破,利用她醫者的善良仁慈,以及對長者的心軟。
皇帝苦笑,多無恥啊,可他,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白瞻一回來就看到失了魂一樣的人,他也不問,只是坐過去,將人摟住。
感覺到臉挨著的地方有點潮,莊書晴摸了摸,「衣裳怎麼濕了?頭髮也是……下雨了?」
「小雨。」說完,白瞻從貼身的地方掏出一個還帶著餘溫的油紙包來,「陳元說這個好吃。」
裡面是一隻烤乳鴿,不大,一打開香味撲鼻而來。
莊書晴頓時就覺得餓了,這幾天吃得不算好,又折騰得不輕,她都覺得衣服寬鬆了不少。
去淨了手回來又坐到止顧懷裡,莊書晴撕下一條腿來送到止顧嘴邊,看他吃了自己在另一邊也咬了一口,一人一口的很快將不大的鴿子吃完了。
「喜歡?」
「不錯。」咬著骨頭啃味道,莊書晴點頭,「陳管家是個好管家。」
白瞻眼裡帶了笑,「再讓人去買。」
「明天吧,明天吃。」東西再好吃也不能吃猛了,會膩,莊書晴拿著帕子給他擦了下嘴,「決定什麼時候走了嗎?」
「後天。」
後天啊,莊書晴靠著人嘆息,「真想跟著你去。」
「那就去。」
人哪能那麼任性啊,她再活一輩子也活不成他這麼肆意。
靠著溫暖的胸膛,莊書晴將皇帝的話告訴他,「我看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