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直到天明。【全文字閱讀】
天氣有所好轉,但仍然下著雨,直到正午才從大雨轉成細雨,天地總算安靜下來。
看著那蒙蒙煙雨時,江明月想起了楚穎。
自從那天從湖邊回來,她就沒怎麼關心過穎穎,雖然她有她的情由,但想到那孩子,她終究是過意不去。
過去時,遠遠便看見小楚穎在房中跟著年輕的先生念書,先生念一句,他念一句,那認真的樣子又可愛又讓人憐惜,她心中不由柔軟。
劉嬸率先看見她過來,立刻眉開眼笑,朝小楚穎道:「穎穎,你看是誰來了?」
小楚穎抬起頭來,小小的臉上一愣,隨後立刻從桌邊起身,撒丫子就往外面跑。
「娘,娘——」
江明月彎下身,伸出雙手接住撲過來的他,「穎穎,慢點跑,小心摔著。」說著將他抱起來。
小楚穎待在她懷裡,扭著身子去將她脖子緊緊抱住,「娘,我會念三字經了,娘,先生說我很聰明,將來可以寫很好很好的文章!」
江明月笑,「那待會兒念給娘聽聽。」她向來相信這個孩子是聰明的,只是側過頭看見他眉眼時,卻總會覺得他和楚豫越長越像。
她進去時,年輕的先生只低頭朝她行過禮就知禮地避開,只有劉嬸和幾個丫環待在屋裡。江明月將小楚穎抱到桌邊,讓他將《三字經》背來聽聽看。
沒想到這么小的年紀,他竟真能背上幾句,可以一直流暢地背到「教之道,貴以專」,後面才開始陷入苦思與沉默。
江明月不忍,誇讚道:「好了,現在忘記了再讀就是了,穎穎已經背得很好了。」
「可是後面我是知道的……」他的樣子很著急,很氣惱,好一會兒才突然道:「我想起來了,是『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娘,你看我真的記得!」
江明月摸他柔軟的頭髮,「穎穎背得真好。」
小楚穎抱著她的腰,伏在她身上仰頭看她,「那娘今天陪我玩不要走好不好?劉嬸說你和父王都很忙……娘,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幫你們做事,你們就不用那麼忙,就可以陪我了。」
江明月心中一酸,她的確很多天沒來看他了,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身世存疑、撿來的孩子,可對他來說,她卻是他的親娘。
她對不起他……
「穎穎,是娘不對,今天娘就在這兒陪你。」
小楚穎歡欣不已,劉嬸在一旁道:「王妃,小公子真的很想您和王爺,他這么小的年紀,最是需要人疼。他原本也是貪玩的,就是聽先生說如果他好好讀書,王爺王妃就會喜歡他,他就真的開始好好讀書了。王妃,奴婢還真沒看到過這麼聰明的孩子……」
劉嬸明顯是因為疼惜小楚穎才說這番話,江明月聽了心裡更是疼惜,還有愧疚,此時不由問:「王爺這些日子也沒怎麼來看他麼?」
劉嬸點點頭,輕輕嘆口氣:「王爺自從那時候公子犯疫病好後就沒怎麼來看過了,就算過來也是說兩句話就走,哪會陪公子玩,大概是忙吧。」
江明月心中驚訝,隨後陷入沉思。
楚豫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每天都會看孩子,有空都會陪孩子玩,他雖然監管江都政務,但當然沒有忙到完全沒空。
可是他現在卻不來了——穎穎那時候的假疫病,是她一手策劃的,而她的策劃,完全在他的意料中,然後她發現那少年劍客的最終目的,楚豫則對她說,如果她介意穎穎,他可以將他送人。
她拒絕了,他卻再沒關心過穎穎。
他是不是想證明,他並不是那麼在意這孩子,穎穎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可是……
如果不是,為何他做的如此決絕,如此刻意?人都有惻隱之心,穎穎不是她的孩子,她卻無法做到對他不聞不問。
「娘,父王是不是已經出門了?」
低下頭,小楚穎正仰起頭向她詢問,稚嫩清澈的目光里儘是期待。
「是,他出門了,這些日子父王很忙,不過沒關係,還有娘陪你呢。」她說。
「哦。」小楚穎又抬頭問:「那父王要出去幾天呢?」
「幾天?」這倒把江明月問住了,一時微愣,旁邊劉嬸連忙道:「王妃,是奴婢聽說王爺要出門幾天,就對公子說了,但具體是幾天,奴婢也不知道。」
江明月仍然無話:就連她也不知道是幾天,甚至,她從來不知道他要出門幾天。
「好像是三四天,不過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具體幾天肯定是王妃最清楚。」替小楚穎拿小玩意兒來的丫環說道。
江明月淡淡地回:「具體沒定,得看王爺在外面的情況。」
說這話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想起了昨夜,昨夜的電閃雷鳴,風狂雨驟,還有他平淡而深沉的目光。
原來他是要出門了,但他為什麼沒說,為什麼沒說呢?
「這王爺也不好當,下雨路滑,車啊馬的怎麼方便出門!」劉嬸嘆息著說。
江明月沉默著,看著小楚穎玩泥人,不知在想著什麼。
她果真陪了小楚穎一天,直到晚飯後才回長隨院。夜空上有了星辰,意味著終於天晴了——他在外面,大概也可以方便一些吧。
她擔心他,想念他,卻又懷疑他。
想念無法制止,懷疑也無法消除。
以往這樣的情形不是沒出現過,只是她習慣性地幫自己打消所有疑慮,然後躲進龜殼逃避。
這一次……
一夜的輾轉難眠,直到天明時分,她終於做出決定:去找綺紅,將楚豫在京城的過去問個清楚明白。
未知的恐懼有些時候比已知的災難還要難熬得多,她決定豁出去了。
如果楚豫有王妃,她要弄清楚他和那個王妃到底為什麼分開;如果他沒有,那一切都是誤會,她將不會再對楚豫有半點猜疑。
雨後的空氣里,混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江都的正街上鋪了青石板,所以剛過去的大雨並不妨礙街上的熱鬧,只是石板路上比平常多了許多泥,要小心些走,便讓轎夫的速度比以往慢了許多。
江明月獨自一人坐在轎中,聽著外面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有一種奔赴考場的緊張,但有的時候,卻又是平靜的。
她讓轎夫往金宵閣去,那是綺紅曾經說過的她所在的地方,但金宵閣有多遠,她並不知道。
只能在轎中等著。
終於,她聞到了街上淡淡的薰香味,暖暖酥酥的,像是閨閣中會燃的。
她將車簾挑開一絲縫看向外面。
這一條街上很安靜,行人只有三三兩兩,兩旁閣樓大門緊閉,門兩旁掛著紅紅的大燈籠。
「王妃,到了。」一名轎夫說道,轎子也在一座兩層樓閣前停了下來。
「金宵閣」,牌匾上三個金色的大字閃閃發光,顯示這是家規格不低的青樓,牌匾下的門同樣緊閉。
青樓妓館最紅火的時候在晚上,在半夜,笙歌艷舞、溫柔繾綣到夜深,早上當然是最安靜的時候,此時無論是留宿的客人還是漂亮的姑娘們都在熟睡著,直到午時他們才紛紛醒來,姑娘們打扮打扮,開始下午的生意。
「去敲門。」江明月在轎中開口。
轎夫過去了,在大門上敲了好幾聲才聽見裡面的應聲,隨後一個小廝將門打開,睡眼惺忪地問:「客官,您晚點過來,現在還沒開門呢!」
轎夫遞給他一錠銀子,「你們這兒有個姑娘,叫綺紅的,讓她出來一下。」
看見銀子,小廝馬上就清醒過來,眼睛都亮了,再聽轎夫的話,他卻愣了愣,先接過銀子立刻收到懷中,隨後才回道:「人呢,不是我不願替你叫,而是我也沒辦法,那綺紅姑娘人是長得好看,可就像那文人說的『紅顏薄命』啊,前兩天她到趙員外家去,拉車的馬中途發瘋,把她給摔死了,她沒家人,還是我們老闆給安葬的呢。你要見的話,墳就在西邊的荒山上。」
轎中的江明月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立刻就掀起轎簾從轎中出來。
「你說她乘馬車時摔死了?」江明月走到小廝面前問。
在這種地方見到女人、還是氣質衣著十分不凡的女人讓小廝很訝異,但江明月那一出轎子的氣勢壓住了他,讓他心懷敬畏,很快就回道:「是,我說的話千真萬確,那馬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發瘋了,到了街上撒丫子跑,車夫嚇得跳下了車,綺紅姑娘就被甩下了馬車,正好滾下台階,撞到頭,當場就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