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搖著頭從管事人房間內走出來,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像管事人這種人,她最清楚了,表面上正人君子,私底下也正人君子,行為規矩方圓,不拘言笑,做事瞻前顧後,考慮細緻,給人極為靠譜的感覺。
但是這種人也格外讓人討厭,恪守規矩,做事有原則,看到不平事就要說出來,遇見不公事就要站出來,自我信心膨脹,堅守自我本心,愛鑽牛角尖,不撞南牆不回頭,就是脖子被扭斷了也不低頭。特別喜歡掌控事情,恨不得每一個細節都在自己控制範圍之內,稍有不能控制,便會亂了方寸陣腳。
他們還泯滅自己的天性,壓抑情感,不恥一些壞了規矩的事情,對於男女情愛更是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嘴上不說,心裡也不讓自己想,就是憋出內傷,也要堅決遵守禮儀。
像林婉兒這種喜歡聽恭維話和奉承話,不喜歡聽批評,凡事不愛考慮後果,處處按自己性子來,天生順毛驢的脾性,最不喜歡管事人這種人,所以在路上沒少和他爭鋒相對、劍拔弩張,關係一度惡化到了極點。
若不是冬蟲夏草攔著,寶玉勸著「大姐不計小人過」,林婉兒很可能已經伸手撓管事人了。
但是林婉兒由不得不承認,這種人也有很可愛的時候,比如自家老三就是這樣的人,經常一兩句話氣得林婉兒背過去氣去,有時候又讓林婉兒笑得前仰後合,而作為當事人的林乾毅卻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剛剛在房間內,她循循善誘,言語不斷撩撥管事人那顆「偶爾寂寞」的心,什麼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的冷寒交加,什么小酒菜餚,你儂我儂,共話燭火下的甜甜蜜蜜。
終於讓管事人漲紅著臉,如同猴子屁股一般。結結巴巴的說道:「若是那姑娘不嫌棄在下身份卑微,大可以找個機會一起喝喝茶,聯絡一下感情。」
「哈,就這麼說定了。」林婉兒高興的站起身來。一口喝乾杯中茶,「管事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可出爾反爾。」
管事人依舊紅著臉。低頭作揖:「婉兒姑娘費心了。」
林婉兒樂呵呵走在王府內,心情極為高興,在這寒冷的早晨竟然覺得有些熱,她給孫蘭香介紹一下管事人,在期間煽風點火、牽線搭橋,還不把那狼心狗肺的潑猴兒給氣死。至於孫蘭香會作何感想,只管熱鬧的林婉兒沒有想過。
她能想像到管事人奔赴「喝茶約會」之前,會在鏡子前梳妝打扮的模樣,生怕有所閃失在姑娘面前出了丑,心中默念「放鬆。放鬆」,但是真出現在孫蘭香面前的時候,肯定手足無措,醜態百出。
昂頭闊步向前走著,林婉兒眼睛突然一轉,嘿嘿一笑,扭頭防風活活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又來到另一個房間外。
狠狠嗅了一下鼻子,林婉兒臉上露出格外高興的神情,哈哈。今天算是來對地方了。她也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笑呵呵的問道:「胖師傅,吃著呢?」
正在下刀如飛的胖廚師扭過頭來。手下菜刀不停,一剎那便切好了一小撮香菜,呼啦啦都倒進冒著熱氣的小鍋內,笑著說道:「婉兒姑娘快坐。西涼氣溫驟降,老肥又吃不慣西涼廚子那些山珍海味,尋思著自己弄個小火鍋。正愁著沒人一起,正覺得寂寞,婉兒姑娘來的可真是巧。」
胖師傅為人風趣,平易近人,平日裡自稱老肥,而且和其他旁人忌諱說自己胖不同,他對於自己的體重毫無在意,反而引以為豪。
說話之間,胖師傅手中菜刀如飛,細細薄薄的羊肉已經切好下鍋,底料用的是山西紅辣椒,醬汁是胖師傅自己做的,蒜泥、蔥葉、麻汁、醬油和醋混合攪拌均勻,上面還飄著一層香油,簡單絕不隨意。
林婉兒也不客氣,流著口水坐下,伸手捏起筷子,在小火鍋里一撈,一小捏金針菇已經上筷、入碗、進嘴:「嗯,味道好極了,是天下最美的美味。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在寒天吃火鍋更讓人覺得舒爽的了。」
「可不是。」胖師傅樂呵呵取出一瓶清酒,抬起手示意一下林婉兒是不是也要一點,暖暖身子。
林婉兒放下筷子,雙手捧著酒杯。
「嘣」的一聲,胖師傅擰開酒塞子,緩緩給林婉兒倒了多半杯:「還別說,西涼的酒經過風沙磨礪,雖然比不上中原綿遠醇香,但是格外剛烈,入口下喉,極為狂暴。一開始可能喝不慣,但是喝的時間久了,習慣了其中滋味,一天不喝心中就想念的慌。」
林婉兒不懂酒,只是覺得胖師傅所言有些誇張了,輕輕喝了一小口,被辣得直吐舌頭,趕緊吃一口羊肉,壓一壓,才稍微緩和胸腔內那股熱浪,果真如同胖師傅所言,西涼的酒剛烈,但是卻也不認為「一天不喝會想念」,喝一口,這輩子就不想再喝了。
兩人對坐門前,添酒吃菜,林婉兒光顧著吃,也忘了自己來胖師傅還有牽線搭橋的重任,只是覺得心中有事要說,卻又想不起來。
遇到吃,林婉兒的智商和情商清零,眼裡腦海里都是吃的,其他事情都靠邊站。
眼看菜餚要盡了,胖師傅起身又切了一個地瓜遞給林婉兒,林婉兒高興得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她的最愛,地瓜在火鍋里一刷,香脆可口。
這一高興,林婉兒突然想起自己所來為了何事,趁著胖師傅切菜的功夫,開口問道:「胖師傅,你婚嫁否?」
她怕管事人搞不定潑猴兒,所以拉上胖師傅,如今身在西涼,她那種挑事兒不怕事大的脾性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
「哈哈,像我這種胖人哪裡能討得女孩子的歡心。」胖師傅自嘲道,因為太胖有些艱難坐下,仰頭喝乾了一杯酒,「哎,有時候想想。自己還是挺可憐的,年齡一大把了,回道房間裡還是一個人,趕到颳風下雨的夜晚更是寂寞。向窗外望去,漫天都是雨啊,淅淅瀝瀝,淅淅瀝瀝,像是有人在哭一般。桌子是冷的。空氣是冷的,連床鋪都是冷的。不能再說了,再說,老肥都要哭出聲來了。」
林婉兒卻精神抖擻,笑著說道:「這樣太好了。」
「婉兒姑娘,做人要實誠,今天你吃了我的火鍋,不但不安慰老肥一下,還向老肥傷口上撒鹽,這可不好啊!」胖師傅搖頭說道。
「哈哈。胖師傅你誤會了。我這裡呢有個人,和你挺搭配的,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林婉兒解釋道,覺得一切都恰到好處,忍不住喝了一口烈辣的西涼酒。
「真的?!」胖師傅掩飾不住臉上的笑容,又給林婉兒倒了一杯,可是自己又搖了搖頭,「婉兒姑娘,我看還是算了吧。誰家會看上老肥啊,別到時人家見到老肥都忍不住吐了。」
林婉兒不高興了:「胖師傅。你怎麼能夠妄自菲薄呢。胖了好,胖了妙,胖了呱呱叫,胖師傅不但人好。而且廚藝好。古話不是說過嘛,要想抓住一個女人,首先要抓住女人的胃。婉兒都忍不住愛上胖師傅了。」
「想要抓住一個女人,首先要抓住女人的胃,看樣子確實是一句古話,老肥也讀過幾本書。卻從來沒有聽過這句話,想來又是婉兒姑娘杜撰的吧。」胖師傅笑著說道,「還有愛來愛去這種話可不要亂說,老肥膽子小,若是被三皇子和李慕白李公子聽到,老肥連命都會沒了的。雖是一句玩笑話,可是對當事人殺傷力無與倫比,再說這兩位都是人中龍鳳,老肥比不上哦。」
聽到胖師傅誇獎趙乾和李慕白,林婉兒滿臉不屑,切了一聲:「他倆那樣子哪裡能及胖師傅十分之一!」
「哈哈,婉兒姑娘,這話私下咱倆說就好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傳出去。」胖師傅爽朗一笑。
林婉兒搜颳了一下小火鍋裡面的殘羹剩炙,心滿意足站起身來:「胖師傅,我剛剛和你說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擇日一起喝喝茶,聯絡一下感情也是好的,到時候再露一手廚藝,嘿嘿,哪個女子不歡喜的要緊啊。」
胖師傅再次搖頭,她知曉林婉兒的脾性,不能逆著來,點頭說道:「都依婉兒姑娘的。」
「好的,事情就這麼定了。」林婉兒起身離開了胖師傅的房間。
望著林婉兒離去的背影,胖師傅緩緩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輕輕關上門,房間內只剩下他一個人。
收拾完碗筷,打掃乾淨衛生,胖師傅站在門前,雙手負在背後,望著西涼灰濛濛的天,良久無語。
他認真思量從中原到西涼的種種跡象,分析西涼內部形式,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對於中原而言,西涼像是隱藏在濃霧中的一群惡狼,獠牙畢露,比之北方匈奴的威脅還要嚴重一些。
這群西涼狼穩居西涼三州,同時坐擁河套平原,截斷了朝廷和西域的聯繫。一開始朝廷有意將徐家軍送到西涼蠻荒之地,希望通過時間來消弱西涼,可是這一群狼通過自力更生越發壯大,已經威脅了朝廷。這群狼一致對外,敵視對抗朝廷,在頭狼徐驍的影響下越發霸道,朝廷了解不到內部絲毫情況。
西涼已然成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胖師傅眯了眯眼睛,若不是這次跟隨林婉兒進入西涼,通過零星碎片探曉了西涼權力分配,他這位朝廷密探機構第一人豁然發現,以往朝廷對西涼的種種推測都是錯的,而且是大錯特錯,有些推測和實際南轅北轍,錯得極為離譜。
此次朝廷派人進西涼,宰相大人十分重視,特意派了他一同前來,擅長偽裝的他這次成了廚師,靜靜在一旁冷觀,觀察著一切。退回房間,準備好筆墨,胖師傅屏聲靜氣,寫下八個大字:「西涼不穩,不日內亂。」
輕輕折好紙張,胖師傅用不合身材的身形瞬間輕掠到房間房樑上,取出一個箱子,一隻頗有靈性的信鴿探出腦袋來,捆綁好紙張。
胖師傅走到窗台前,打開窗戶,信鴿如同離弦的箭一飛沖天,向著上京城的方向飛去。
正在小菜園埋頭幹活的徐驍抬頭看了一眼已經變成一個黑點的信鴿,臉上帶笑說道:「哦?什麼時候西涼也有信鴿了?」
走在王府內的林婉兒十分高興,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像下一刻就要笑得直不起腰來了,了卻心中一件大事,她也不覺得天氣陰冷了,加上剛剛喝了一壺小酒,在溫暖的房間內還不覺得,出了門,被冷冷的小風一吹,卻有些頭昏腦漲。
胖師傅和管事人是兩種不同的人,胖師傅性格隨和,說話風趣,談吐自然,做事情很中庸,不會固執己見,最主要的是有一手好廚藝。
林婉兒願意和這種人打交道,不似管事人那般嚴謹,胖師傅隨性,和孫蘭香相見不會過多打扮,也不會手足無措,談吐風趣,時常會有妙語,能夠給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有胖師傅和管事人出馬,一動一靜,一熱一冷,就是孫蘭香是一塊鐵板,她也堅信必定會在冷熱交替的強烈攻勢下朝不保夕,城池失守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林婉兒可憐這種女子,可憐天下所有苦命的女子,所有為情所困的女子都是自行折斷了翅膀的天使,痛苦和無助不足為外人道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心中那個他對她多好都不算好。
臉龐紅撲撲的林婉兒搖搖晃晃走上了映雪長橋,她有些醉了,身體越發不穩,雙手扶住欄杆,定定心神,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了一個身影,像是宮洺,也像趙乾,還像……還像誰來著。
她想不起來了,只覺的自己忘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對於她而言,比宮洺重要,比趙乾也重要,似乎比她自己都重要。
輕輕搖晃一下腦袋,眼前什麼也沒有,林婉兒悽苦一笑,西涼的烈酒後勁兒很足,勾起了她心中埋藏很深的痛苦,誰都給不了安慰和慰藉。
腳下一踉蹌,她仰頭倒下去,看到了灰濛濛的天,以及淅淅瀝瀝的小雪花,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了宮洺和趙乾重合的一張臉。
(PS:推薦一部電影《兔子洞》,蘭英最喜歡的類型,昨天熬夜看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