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平欺身向前,雙手舉刀,雙眼血紅,準備一刀劈下,但是涼刀高高舉起,卻遲遲沒有落下:「算了,大姐說過,無論如何,殺人總歸不好。」
涼刀歸鞘,他目視南方,那是便是上京城,大姐和兄弟們都在那處,也不知過得如何。思念像是草原上瘋長的野草,即使 冰冷冬天的大雪覆蓋,它也在厚重的積雪下面恣意的生長。
如今林成平的一顆心分成了兩半,一半在上京城,一半在塔娜身上,都是想念不能相見,不過他卻覺得極為安心,仿若游曳多年的帆船,終於經過多年的大風大浪找到了一處溫馨的避風港。
永遠不怕事大的趙鳳第一個帶頭鼓掌,大聲叫好:「老大果真英姿神武,武功登峰造極,堪稱宗師級人物,剛剛那幾刀真得是刀法巔峰,妙不可言,只差大將軍一線啊。」
一頓吹捧和鼓譟,佩戴著給林成平錘肩捏腿的阿諛奉承,活脫脫一個大戶少爺出門在前面溜須拍馬的狗腿子造型,哪裡有皇家世子殿下的氣態。
大壯聽不懂,只是覺得趙鳳說的挺溜,而且還有些道理,跟著叫好,一萬鎮北龍雪騎站在遠處,也是順勢而為,大聲叫好,聲震雲霄,隨後便是哄堂大笑。
林成平一陣汗顏,最是討厭趙鳳這廝如此做派,總是在某些關鍵時候弄出讓人啼笑皆非的么蛾子,饒是林成平和他相處了好幾年,努力去習慣他的行事風格,可是有時候還是覺得「心驚膽戰」。
有時候鎮北龍雪騎行軍在茫茫草原之上,林成平騎在馬上,偶爾會神遊天外,想想澶州的生活,想想遠方的塔娜……趙鳳總會很不恰當的一顆腦袋湊出來,嘿嘿笑著說,老大。你又在想大姐了,要不就是發春了,在想塔娜嫂子。
好好的一種消遣都被趙鳳的嘿嘿笑聲給糟蹋破壞殆盡,最讓人不爽的是趙鳳每次還都能**不離十的說透點准林成平的心中所想。
林成平一腳踹翻跪在地上給自己捏腿的趙鳳。抬腳去了中軍大帳。
趙鳳翻倒在地,忙著向林成平離開的方向爬了幾步,一手伸到空中,嘴裡大聲呼喊:「老大,老大。你不要拋棄我啊,你不要拋棄我啊……」語氣惟妙惟肖,表情聲淚俱下,活脫脫一個被夫君忍心拋棄的婦人形象。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林成平忙著加快的步伐,不然他真的要砍人了。
鎮北軍中軍大帳是整個鎮北軍最為奇特的地方,也是最有書香味道的地方,大將軍夏侯襄陽愛讀書,眾人皆知,而且最愛讀《春秋》,自從林婉兒的《石頭記》橫空出世以後。大將軍最愛讀得書有增添了一本,奈何林婉兒人懶斷更如吃飯,大將軍只能幽幽徒嘆奈何。
中軍大帳外貌只是一個簡單的營帳,裡面一半地方堆滿了書籍,守衛也並不森嚴,反而寥寥,世間還沒有哪個傻瓜會想到暗殺夏侯大將軍,因為大將軍的武功公認舉世無敵。
大將軍用兵如神,平定前朝五大戰役,徐驍三個半。大將軍一個半,可是大將軍比徐驍小了整整十歲,而且不似徐驍那般敗仗多餘勝仗,大將軍可是真正的百戰百勝。從來沒有敗績。
不過比起用兵,大將軍的武功更是為人們津津樂道,前朝開鑿大運河,修築長城,民不聊生,大將軍為天下蒼生曾經行刺前朝皇帝。傳聞大將軍手中劍已經離著前朝皇帝三寸,只可惜讓無名劍客、金剛不壞的大太監聯手給阻止了。
直到那時,人們才知道江南道夏侯家的夏侯大公子是一位武功高手,後來夏侯大將軍消聲遺蹟,有人說是重傷死了,有人說是遠逃海外,直到趙家在太原揭竿而起,有一人一鳴驚人,人們才知道夏侯襄陽在韜光養晦。
第二次夏侯大將軍出手,是前朝駙馬兵聖鄭成功獨自一人在壁壘對抗徐家軍,夏侯襄陽脫離前線前往壁壘和駙馬比武。大將軍未曾隱藏氣息,一道紅光直通雲際,鄭成功遠遠望去,持劍歸鞘,靜等夏侯,這足以說明占據天下八鬥風流的駙馬爺對夏侯襄陽的重視。
只可惜夏侯襄陽趕到壁壘之時,駙馬爺已經向天求死,未能一戰。
第三次大將軍出手,是朱雀門事變之後,十死士悍然進宮,布下層層天網,當時已經身中劇毒的大將軍一身黑衣,持刀在承乾殿前,閉目養神,天網鋪天蓋地而來,殺機處處而發,但是大將軍只一刀,便讓破了天網,盡數摧毀十死士,這是世人都知的橋段。
世人不知這一刀連綿如海浪江濤,去勢不停,一去千里,直到千里之外的蜀山劍閣,破了北斗七星陣,斬斷十八株資金氣運蓮,引得劍山萬劍悲鳴。
此後,大將軍便很少出手,寥寥兩次出手,一是上京城月圓之夜,為了麻痹入京行刺的南院大王餘孽,和李慕白紫禁巔一戰,再一次便是劍閣閣主趙劍塵引萬劍挑釁,大將軍一招制敵。這兩次為數不多的出手,大將軍都以完勝的姿態向天下展示什麼是真正的天下無雙。
此外,大將軍一生未曾婚娶,坊間傳出各種傳聞,一是大將軍曾經深愛某個姑娘,只是因為多方面原因,似乎有駁倫理,兩人點頭即止,發乎於情,只乎於禮,未能在一起,另一種說法便是這世間女子平凡,未有能入大將軍之眼的奇妙女子。
林成平輕輕走進鎮北軍中軍營帳,抱拳沉聲說道:「末將林成平拜見大將軍。」
正執筆書寫的大將軍勾畫最後一筆,懸臂觀看,忍不住捋須點頭,然後放下毛筆,開口說道:「成平,不必如此多禮。」
「是。」林成平抬頭,嘴角一笑,他對夏侯大將軍有著莫名的親切感,如同看待父親,父親這個遙遠又陌生的詞彙讓他有時候很矛盾,自家父親在大火中離世。大姐成了長輩,如同母親,而父親的形象一直很模糊,直到他來到鎮北軍看到了大將軍。
夏侯襄陽緩緩起身。從書桌上抽出幾支小小的旗子,遞給林成平,走到占據營帳三分之一的沙盤之前:「成平,講一講這次行軍都有什麼收穫?」
林成平鄭重其事接過旗子,走到和大將軍相對的位置。伸手指了指鎮北軍的大致位置,開口說道:「此次行軍,龍雪騎從鎮北軍大營出發,沿著縱橫草原南北的多瑙河向北,總共行軍直線距離大約五百里,期間摺疊迂迴距離大約一千五百里,和三股匈奴騎兵相遇,總共交戰七次,由於雙方都是一碰即散的小型遭遇戰,所以傷亡很小。龍雪騎無人陣亡,五十餘人受傷。」
隨著口述,林成平首先在鎮北軍和行軍目的地兩個地點插上兩個旗子,手指指出一條蜿蜒崎嶇的行軍路線,並且在和匈奴交戰地點之處又插上了旗子。
「此次行軍,不求戰功,只求快速,龍雪騎以最快的速度可以達到日行百里,考慮到行軍糧草,最遠距離可以到鎮北軍以北六百里。為了確保行軍安全。以方陣形式最為合適,不會因為行軍路線太過扁長而形成薄弱之處。」
「龍雪騎作為機動性最強的鎮北軍,在和匈奴的遭遇戰之中,能夠最大限度發揮戰力優勢。但是由於人數上面天生劣勢,並不適合和攻堅戰,若是大規模你死我亡的攻堅戰,龍雪騎利用優良的裝備和磨合出來的默契,可以對抗二倍人數之上、四倍人數之下的敵人,可是如此這般。龍雪騎無異於放棄了機動性,有些得不償失。」
夏侯大將軍靜靜聽著,不時點點頭,喃喃自語:「二倍以上,四倍以下,便是二萬人到四萬人。」等林成平說完,他輕輕踱了幾步,開口問道:「此次行軍有沒有發現右賬王庭的跡象?」
林成平沉思了一番,開口說道:「右賬王庭繼續北遷,已經和鎮北軍達到了這幾年的最遠距離。今年冬天來得早,而且格外寒冷,右賬王庭繼續北遷,似乎和常理不符,末將猜測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內亂,像是南院大王阿骨打那般,右賬王庭內部出現了意見不合,內亂最是消耗,不得已只能北遷,免得被鎮北軍看出端倪,另一種便是示弱,召集力量,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反撲。右賬王庭知曉中原富庶,國力強盛,若是和鎮北軍對耗,總有一天右賬王庭會被消耗到戰力消損,到時候即使向朝廷俯首稱臣,以朝廷宰相潘春偉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議和。」
能夠想到朝廷反應,夏侯襄陽忍不住讚嘆一聲,點頭說道:「不錯,成平你考慮的很周到也很詳細,那麼按照你的推測,右賬王庭最多能夠召集起多少人馬?」
林成平打量了一下沙盤,從多年和右賬王庭對戰的經驗入手,謹慎的說道:「六萬到八萬。」
夏侯襄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成平,你知道我為什如此執意要組建龍雪騎嗎?」
林成平搖搖頭,朝廷有人推測是大將軍變向向朝廷要銀子、要糧草,擁兵稱雄,可是他知道以大將軍的心胸和情懷,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其中必定有不為人道的重要原因。
「原因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一條是若是鎮北軍全軍覆沒,總要有一支有生力量能夠繼續阻止匈奴南下,最基本便是不能讓匈奴再次跨過長城,出現在渭水之畔。」夏侯襄陽沉聲說道。
「大將軍,末將不明白,如今能和鎮北軍抗衡的唯有西涼軍而已,但是即便西涼要反,和鎮北軍交戰,其中勝負難說,鎮北軍更是不會全軍覆滅。」林成平不止一次聽到大將軍說鎮北軍覆滅的事情,他總是不明白,今日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成平,你錯了,鎮北軍不會和西涼軍對戰,而西涼也不會反,我太了解徐驍這個人了,而且有時候感同身受,他和我都經歷了春秋戰亂,看到了生離死別。我的全家被前朝屠戮,徐驍也在朱雀門事變中失去摯愛,有時候我和他更像是同命相連,所以西涼不會反,有人想反,也會被徐驍壓下去。」夏侯襄陽有些感慨的說道:「成平,這個朝廷需要徐驍這種挨罵的人,每天都需要有人站出來參上一兩本。這些年徐驍的存在就是對抗西胡,然後成為朝廷文官的靶子,如果徐驍不存在,那麼我便會成為這個靶子,每天朝堂之上,站出一兩個人以忠臣自居,參奏夏侯襄陽自恃功高,目中無人,擁兵自傲,年年向朝廷要錢要糧,戶部糧草十之七八流向鎮北軍,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急需取締。所以,我擔心鎮北軍的災難不是打仗,而是來自朝堂之上。」
林成平心神震驚,他有些不相信朝廷會取締鎮北軍,難道大將軍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方才快速取締鎮北軍。
夏侯襄陽望了望大帳之外灰濛濛的天空:「不過有一點不能否認,鎮北軍的存在確實成了大魏國的桎梏,糧草和軍餉占去了國庫十之七八,潘春偉和陳賢看到了這些,所以多年以來掣肘西涼,卻從來沒有對西涼一句微詞,對鎮北軍雖然糧草供給及時,卻是想著取締鎮北軍,近些年鎮北軍一直打勝仗,但是若是稍有敗仗,朝廷的攻擊聲音肯定不絕於耳。事情再壞一點,鎮北軍五十萬軍武不再是保衛國家的英雄,反而成了罪人。而這,是我不想看到的一個方面。」
「所以,大將軍近些日子一直致力於裁軍,就是因為此?」林成平眼睛有些濕潤,他曾經和大將軍有過交談,大將軍說鎮北軍是一個大家庭,每一個營帳是一個小家庭,鎮北軍每一天都會有傷亡,都會因為各種原因失去小家庭,而如今鎮北軍已經裁去大半,大家庭已經分崩離析,大將軍應該最是不忍。
若是世間有聖人,林成平覺得大將軍便是完璧無暇的真聖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