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畫廊 第八章陳凡七

    零星的點點碎光從厚重的窗簾縫隙間擠進來，太弱小了，照不亮這間狹小的屋子，留得住的不過是滿滿灰塵。

    一個身影掛在了空中。

    站在門口望向這好似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大灰抬手捂住了嘴，從沒如此真實的去感受過的一種腐爛，和電視上演的完全不同，有血有肉，還有刺鼻的腥臭味。

    他一彎腰把胃裡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灰叔，為什麼會有人覺得您的性格差啊，我覺很慈祥噢！」

    「打賭您一定很慣著孩子，哈哈，我記得您是一兒一女吧，他們真是幸福。」

    「初次見面，我是南麗可。」

    ……有什麼東西堵在他的胸口，進退不得，難受至極，大灰開始乾嘔，活脫脫不把這東西吐出來絕不罷休。

    「死了好啊。」

    大灰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他狼狽的空了半響，才抬起頭看過旁邊的男人。只見老南面色平靜，他的語氣里甚至是有那麼一點的愉悅的說著：「小可終於解脫了。」

    如果有旁人在這兒，一定會驚訝於一向直來直去的大灰竟然沒有出拳暴打這個女兒死了還能說好的畜生。

    同樣身為人父，大灰突然開始同情他。

    這個男人深知自己沒有悲痛和不舍的資格，所以咽下自己所有的情緒，何嘗不是一種極端的絕望呢。

    「您是南麗可的編輯吧，差點沒認出來，之前我偷偷的跟蹤過去遠遠的看過您一眼。」

    老南走進屋伸手把女兒抱了下來，然後旁若無人的跪下，將腐爛的女兒攬進懷裡。

    大灰想回應他，卻發不出聲音。

    「最後一次我們說話的時候，小可問我，若是她再也寫不出東西了，我是不是就得死在哪個債主手上了。」老南深吸一口氣，接著很包容的回答道：「傻瓜，我當然會死得很慘了，被分屍，被挖走器官然後丟在路邊餵狗。」

    「死的應該是我。」

    男人緊緊的抱著腐爛的女兒，波瀾不驚甚至沒有一絲哽咽，只是陳述著，「死的應該是我。」

    可是為什麼，大灰卻覺得，他已經被淹沒在深水中，不呼救，不掙扎，下一秒便會被難過生生溺死。

    大灰一路遊蕩著，腦子被攪和成一團，思路在哪裡被強制接上，然後嗙的——

    炸個粉碎。

    惡魔在狂歡啊。

    明明上帝賜予了人類無盡的愛，換來的卻是醜陋複雜的惡意。每個人都帶著恨意活著，被傷害然後再去傷害別人，掙扎著，苟延殘喘，即便如此還是不能停歇，那向著彼方前進的道路。

    大灰站在陳凡的家門前，他想，這大概是他能為南麗可做的最後一件事。

    叮咚——

    叮咚——

    方小雅簡單的整理了下頭髮，深呼吸，這才去應門。

    「大灰編輯？」陳凡有些意外，原本請假的大灰竟然會出現在他家，畢竟平日裡他們除了公事鮮少交流才是。這位編輯的脾氣一向又臭又硬，喜歡與不喜歡表現的十分直白。

    他們連投機都稱不上。

    大灰坐在沙發上，單手撐著額頭，在陳凡這個角度即使看不清他的神情忽明忽暗，也明顯的察覺到了他的憔悴。

    只是陳凡此時此刻也沒有裝好人去噓寒問暖的那個心情。

    然後他聽到大灰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你知道嗎，我今天去了南麗可的家，你都想像不到是個多麼骯髒破舊的地方。」

    呵，陳凡冷漠的喝著茶，整了半天不過是廉價的同情心泛濫了嗎？心裡冷嘲，當年我一個人背井離鄉跑到大城市，沒有錢只能擠在地下室，每每到了夜裡，天花板在他的眼中開始緩緩下落，壓得他幾乎窒息。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貧窮的滋味。

    「聽說她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離開了，爸爸又是個到處借高利貸的賭徒，真的很難想像這麼多年她是怎麼湊的學費怎麼去應付那些不停的在瘋漲的利息。」

    大灰抬頭和陳凡對視，說得十分苦澀，「她的成長過程沒有父母的愛，家庭的溫暖，有的只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上帝關上了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大灰的語氣驟然一變，開始有些欣慰，「若是沒有這些經歷，也不會造就了她的才華不是嗎。」

    陳凡的手指無意識的收緊。

    他放下茶杯，聲音帶上了輕微沙啞，「您今天來不會只是特地跟我說這些的吧。」

    大灰很實在的搖了搖頭。

    「我來找你，是因為南麗可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