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正軒說完吐出一口鮮血,殷紅的,噴射到夢玉的胸前,像一朵盛開的牡丹。
夢玉邊用手替蘇正軒擦拭嘴角邊哭,「正軒,回得去,我們回的去。」
說完想起什麼,於是拉起蘇正軒,「正軒,我帶你去看病,我們去化療,去手術,我請世界上最好的醫生給你看病。正軒,我要你活著。」
「夢玉,不要這樣!」
夢玉拉不動蘇正軒癱軟到地上,雙手卻死死的拽著蘇正軒,好像她一鬆手面前的男人就永遠消失一樣。
「媽……」
蘇等年上來攙扶夢玉,九尺高的男兒眼角儘是悲傷。
「等年,快,快背你爸爸去醫院。你快點呀!」
「媽……爸爸昏過去了!」
蘇等年這一聲喚回了所有的神思,包括阮晴。
她的腦海里一直停在夢玉那句,「我藏了嫦曦,傷害了你的女兒!」
阮晴慢步走到夢玉面前:「你說你藏了嫦曦是什麼意思?」
蘇等年不忍,喊了一句:「阮晴!」
阮晴渾然聽不到,盯著夢玉,「你又說傷害了我是什麼意思?」
「阮晴,你的爸爸危在旦夕,你竟然在這質問我?」
阮晴一愣,淡淡的說,「是呀,他已經危在旦夕。」
突然轉身走到蘇正軒旁邊,搖晃著蘇正軒,「你起來,起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阮阮,你冷靜些?」
巫尋南於心不忍。
「冷靜?你告訴我該怎麼冷靜,我的兩個父親都瞞著我,瞞著我不告訴我母親的去向。」
巫尋南神色一緊,「阮阮,他們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這樣說,是不是意味著你也知道?」
阮晴突然輕笑一聲,「原來你們都騙我!」
「原……」
「阮阮……」
阮晴覺得四方的天都是渾濁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身體像是一片飄葉不自主的落了下來。
巫尋南適時的接住阮晴,眼神冰冷的看了夢玉一眼,「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如若阮阮有事,我會讓整個蘇氏付出代價!」
夢玉神色難辨的愣在原地。
「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蘇等年轉眼盯著母親,這一連串的變化讓他覺得自己完全像個局外人,儘管這一連串的事上,他本就是個局外人。
夢玉不說話,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蘇等年正要開口,卻聽見夢玉說,「等年,我一直囚禁著嫦曦,阮晴每次的遇難也都是我所為。」
「什麼?」
蘇等年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在他眼裡,母親一直是雍容大度的,即使父親負了她,他也從未見過母親將這種恨意強加到別人身上。
「我不信。」
每個孩子都不會相信自己的母親是個壞人,尤其蘇等年這樣純潔乾淨的人。
夢玉別過眼睛看了一眼昏睡的蘇正軒,聲音中帶著淒楚的悲涼,仿若冬日裡掛在崖壁上的冰凌,「等年,我沒有騙你。嫦曦真的還活著。」
蘇等年幾乎站不住,但從小到大的修養告訴他要臨危不懼,儘管母親的話比危險還可怕。
「媽」
蘇等年欲言又止。
「等年,你幫我辦一件事吧!」
巫尋南抱著阮晴讓翔叔開這車飛快的奔向醫院。
他的眼神很冰冷,如極地的寒冰,但手中力道卻溫暖的如同四月的泉水,「阮阮,我最後悔的就是帶你來了b市。」
阮晴被送到醫院,醫生進行了全面的檢查,檢查結果是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休息一晚便無大礙,只不過阮晴這一暈到讓孩子的胎位頭部入盆,意思是阮晴難產的幾率降低了不少。
這多少減輕了巫尋南的憤怒,所以當阮晴醒來時,看到巫尋南還算平靜的面孔,心裡著實輕鬆了不少。
她其實很怕巫尋南動怒,不是心疼夢玉他們,而是心疼巫尋南。
阮晴睜開眼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我好像總是讓你擔心。」
巫尋南道,「我樂意。」
阮晴無奈的笑笑,「我們的孩子沒事吧?」
「沒事,而且你這一暈倒把孩子的胎位移正了。」
阮晴瞪大眼睛,滿是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醫生說到時候你可以順產,不過聽說順產太痛,我建議你選擇剖腹產,不過剖腹產會留下一道傷疤,你那麼愛美,估計不會願意,阮阮,你說,我該怎麼辦?」
阮晴停頓良久,仔細想了想,「那你替我生好了。」
兩人相識一笑。
笑完後,阮晴靜下來,靜靜的說,「老公,謝謝你,總是陪在我身邊,謝謝你,從來都不離棄我。」
巫尋南將阮晴摟在懷裡,「阮阮,不要再找你母親了,我們會巫島,我做島主,你做島主夫人,我們忘記那些人和事,和孩子開始全新的生活好嗎?」
阮晴淡淡的落下淚來,「好。」
「不過,我要做完最後一件事情。」
「什麼?」
「我要送他最後一程。」
阮晴嘴裡的他自然是蘇正軒。
蘇正軒醒來已是第二日上午,那日雨過天晴,碧空萬里,白雲堆絮,飛鳥齊鳴,夢玉推了一把輪椅和蘇正軒坐在花園裡。
「正軒,你給我念一首詩吧!」
夢玉搬了把椅子坐在蘇正軒身旁,他們面前擺了一張茶几,夢玉再給他煮茶。
「你想聽什麼詩?七言律詩還是五言絕句?還是宋詞元曲?」
夢玉一笑,「我可不懂這些,你就念一首簡單的,我能聽懂的。」
「好。」
蘇正軒想了想,念到: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見謝娘時。
水堂西面畫垂簾,攜手暗相期。
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
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音。
夢玉怔愣一下,然後道,「我對詩不懂,詞就更別提了。」
然後也不說話,兀自擺弄著手中茶具,卻在無意間看見蘇正軒失魂的眼神,心裡酸涼無比。
「起身了,我去給你拿張毯子。」
夢玉也不等蘇正軒回答,就朝前院走去,腳步很快,像是在逃離。
蘇正軒坐在輪子上,半眯著眼睛,初晴的日光打在他身上,越發顯得他瘦骨嶙峋。
今日是他的大限,他有預感。
阮晴來到花園,遠遠的看見蘇正軒手裡拿著一本書,那是她送給父親的,是母親的親筆墨跡。
阮晴沒有讓巫尋南陪同,她說有些事情她必須親自來問。
巫尋南沒有阻攔只是告訴她,無論什麼樣的結局,都不要老邢動神,不能傷害到自己。
阮晴想除非是局外人,怎麼可能不勞心動神,可她不願意他在為之擔心,於是笑道,「我不在乎你,還在乎肚子裡的寶寶呢。」
蘇府的後院種了幾顆梨樹,如今正是花開的時節,春日的涼風一吹,白色的花瓣雪一般的飄落,阮晴穿著軟底的羊皮鞋,踩在花瓣上一點聲響也沒有,可那樣細微的動作還是驚動了眯著眼假寐的蘇正軒。
「是晴晴吧!」
阮晴一愣,答,「是。」
蘇正軒突然睜開眼睛,瞧著阮晴,很高興的樣子,「來,到爸爸身邊來。」q8zc
阮晴一開始有些猶豫,但看到蘇正軒眼裡的期盼又於心不忍,還是快步的走了過去。
「估計見不到我的外孫出世了,真是遺憾。」
「爸爸今天精神好,別說這樣喪氣的話。」
儘管生氣,但阮晴鼻子還是酸酸的。
蘇正軒輕笑了一下,然後帶出一連串的咳嗽,阮晴扶著他替他拍打背部,蘇正軒卻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灑在地上,觸目驚心。
看到這些阮晴心裡的那點恨突然就消失了,原本準備的一連串的質問都溺死在親情的河流中。
「晴晴,爸爸對不起你。」
蘇正軒的嘴角還帶著血,阮晴拿了帕子替他擦拭,聽到蘇正軒這樣說,手指僵在嘴角,半天也沒移動。
蘇正軒從阮晴手裡抽過帕子,自己擦了嘴角,道,「晴晴,我知道昨天你在場,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爸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阮晴神情淡淡的說,「你這話和尋南說的一樣。」
蘇正軒一頓,「他是個好男人。」
阮晴說,「是的,他不僅好而且專情。」
「專情」兩個字阮晴有些刻意的強調,蘇正軒的耳根有些紅,悲涼的嘆息一聲,「晴晴,爸爸只是不想來生再虧欠夢玉。」
阮晴盯著蘇正軒不明白他的意思。
「晴晴,爸爸答應你的都沒做到,如今唯一能給你的就是保你一世無憂。」
「爸,你究竟在說什麼?」
蘇正軒因剛才吐了血,臉色愈發的蒼白,說話也變得吃力,「晴晴,我活著,夢玉會一直找你們娘倆的麻煩,我死了,她就解脫了。」
「爸爸,你是什麼意思?還有你的意思是我媽媽還活著,那她在哪?」
蘇正軒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用紅布包著,遞給阮晴,「晴晴,將這個交給夢玉。」
「爸爸」
阮晴還想說什麼卻聽見砰的一聲,蘇正軒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
清風吹拂著宣紙,發出簌簌的聲音,阮晴抬眼望去,正巧一瓣梨花落在書頁上,那一葉寫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夢玉拿了毯子過來,剛踏進花園的石欄就聽見阮晴一聲痛哭,然後拿毯子的手抖了抖,很快就恢復如常。
她走到蘇正軒的面前,將毯子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一如這多日來的習慣。
阮晴抬起眼,「他死了。」
夢玉渾然不知,繞到蘇正軒身後,雙手推起輪椅就走。
阮晴攔住她,「我爸爸已經死了,你還要怎樣?」
夢玉低著頭,不說話,推起蘇正軒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連夢玉,他活著你不放過他,他死了你還要繼續折磨嗎?」
「你住嘴。」
夢玉猛然扭過頭,聲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憤怒。
阮晴走到夢玉面前,「你為了得到我的父親,囚禁了我母親將近二十年,而我每次的遇難都是你拜你所為,你以為我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