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者』的稱號是保密的,但如果回到沙克王國,以你的權限自然能確認我的身份。」
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沙克王國?」瀨戶卻是輕笑一聲,「我還能回去麼。」
話音一落,原本就寂靜的空氣顯得更加凝固。
這無疑是一個尖銳的問題。
等於是直接在質問對方的意圖。
——你現在是王國的稱號戰士?還是沼澤地的大頭領。
瀨戶之所以猶豫不決,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問出這個問題,也害怕得到答案,為此,她潛意識裡反而希望能夠拖延下去,慢點直面無名者。
誰知道,對方竟是以如此出人意料的方式,再次找上門來。
就如一把鋼刀直入,鋒銳逼人。
讓人毫無躲避的餘地,只能正面應對。
「無名者路夢,你會放我回去麼?」她抬起頭,迎向路夢的視線,毫不退縮。
此時此刻。
老師教的什麼委婉斡旋、外交辭令,都不重要了。
受激之下,瀨戶同樣選擇『拔刀相向』,反倒更像是個沙克戰士,直來直往。
直接挑開了這層面紗,她反而感到一身輕鬆。
路夢雙眼微眯。
這個小公主比想像中的敏銳。
他看見燭火倒影在對方的眼睛裡,就好似目光中的那點倔強。
「瀨戶公主這可不取決我。」
路夢說道。
瀨戶頓時緊張起來,又無聲微笑。
果然
又是身不由己的那套說辭麼。
為了生存、利益、勢力的發展所以伱要成為交換的籌碼。
之所以不強迫她,也只是因為『狂化』——至少,瀨戶的生命隨時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然而,路夢接下來的話,卻是讓瀨戶一愣。
「這取決於你,瀨戶。」
「你想要回去麼?」
「想要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到你的王國,做一個離家出走但一事無成的不聽話小孩」
「你說誰是小孩!」瀨戶心中一揪,忽然發怒。
她孤身前來沼澤地,獨自歷練,甚至不惜壓榨生命,追尋狂化的力量,九死一生
她的年齡的確不算大,甚至沒過沙克族的成年禮。
但是,別說小孩了。
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所謂的大人,能為了自己的理想與責任,付出如此多的努力與代價
「至少從目前看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路夢一攤手,毫不留情。
「小孩總是希望成為大人。」
「但是,在這一路上,都是別人在替你收拾爛攤子:如果沒有哈姆特,你逃不出泥鎮;如果沒有我,你現在已經爛在了大阿爾地牢裡;甚至,如果沒有人照顧,你連一個工蜂的弩箭都逃不開」
「順帶一提,那位工蜂現在是我的小隊長。」路夢帶著一絲自豪,由衷讚嘆:「他叫蒼翠,擁有的條件與你來說是天差地別,但他是一路靠自己走到現在,如果和你正面對上,完全可以殺死你三回有餘。」
「我也明說了,托我來的人,是巴彥。」路夢身子前傾,直視著對方,瀨戶則不禁後仰:「為了你這個不聽話的學生,你的老師、王國的首席顧問,甚至願意低三下氣地來求我」
「擁有這麼多偏愛和照顧,還把事情給辦砸了,讓自己置身一個敵我不明的大頭領手中你為什麼不算是一個『孩子』?」
瀨戶被突如其來的質詢,問得目瞪口呆。
餵別的不說,老師低三下氣什麼的,絕對是添油加醋吧!
她很難想像,那位面對沙格爾都不退縮的無角人,還有這樣的時候。
而且說什麼『敵我不明的大頭領』那不就是你本人麼!
然而,瀨戶的確被戳痛了。
這是她一直想要迴避的問題。
人,是不能自我感動的。
努力不一定有回報,錯誤的努力尤其如此。
從結果來看。
走到現在,自己的這一趟沼澤地之旅毫無疑問是失敗了。
不僅失敗,還拖累了不少人。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刻意去忽視。
因為即便去面對,以自己的能力,也無力去彌補。
「你到底想說什麼」瀨戶輕聲說。
她強撐起來的身子像是一瞬間都垮掉了。這種無力,甚至比當初面對大阿爾的巨劍時還要強烈。
「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路夢腰身坐正,「不管是作為一個公主,還是作為一個沙克戰士。」
「我知道」瀨戶矮了一寸。
「你之前改口直呼我的名字了吧?這在沙克族中,是值得稱讚的禮儀麼。」
「不管怎麼樣,至少比起你而言,我自認為還是能擔得起『無名者』這個稱號——」
「對不起」
瀨戶無力反駁,低頭摳著手指。
無論是出於談判前有意打壓對方的策略,還是把無名者下意識當做競爭對手的不服氣。
她總是試圖把自己放到,與路夢對等的地位上。
但是現在,對方只靠三言兩語,就把她打回了原型。
簡直比出刀還快,刺得也更痛。
果然,不要和人類耍心機連老師都不得不強調這點。
小公主感覺自己的身子越縮越小。
不知為什麼,她竟是有種:自己是學生犯錯,然後被老師訓斥的感覺。
——雖然巴彥幾乎不這麼做。
「話又說回來。」路夢取下瀨戶手中的鐵牌,借著燭光打量著,漫不經心道:「雖然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但我一開始也說了」
「能不能不,是要不要回沙克王國,這取決於你。」
「我願意給你這個選擇的機會。」
瀨戶愕然,抬頭愣愣地看著路夢。
「只要你想回去,給一句話,哪怕現在城外還有沼澤忍者潛伏,我也會派最得力的人,把你平安送到黃水村。」路夢握緊鐵牌,「那裡會有來自沙克王國的人接應——巨人瑞恩,有名的稱號戰士,也是你老師的手下。」
「到時候,你就老老實實回家做你的公主。」
「忘掉沼澤地,活得久一點,大家都會開心。」
他願意放我回去?瀨戶感覺自己像是聽錯了話。
她悶悶地說:「那你呢?」
「沼澤地的會盟還有那些影人的忍者怎麼辦?」
「當然是我一力解決。」路夢理所當然道,「坦白說,找你是順帶的,來沼澤地才是我本來的目的。」
「沼澤地,的確是個歷練的好地方。」
這的確是實話。
遠期來看,交還瀨戶,能夠獲得石魔的友誼。
——這價值可大可小,難以限量,只是解不了近渴。
若要指望用瀨戶作為籌碼,度過當下的難關,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送給已經滲透進沼澤地的聯合城勢力,尋求庇護,就像黑色轉換者那樣。
但都能做到這個地步了,路夢不如直接去鯊魚村。
找大格琳磕個頭,說不定還能混個二當家。
把伊爾斯都能擠下去。
就當是『招安』了。
他就是大阿爾第二。
兩頭討好,大家都不招惹——當然,成就也只限於此。
只是,在聽到路夢如此說以後,瀨戶卻高興不起來。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如此是我想多了」
看來,自己的這個『公主』身份,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有價值。
路夢,完全能夠自己解決問題。
和自己不同,不需要依靠他人
不愧是那位無名者
如果說,此前他們的對話,就像是沙克戰士之間的決鬥。
此刻的瀨戶,已經是心服口服,徹底承認自己輸給了對方。
——輸給了無名者。
果然。
小孩,嗎
「等等,你說選擇?」
瀨戶意識到了不對勁,就好似在對決中又抓住了一線勝機。
她急切追問:「那還有一個選項呢?」
「第三條路,」路夢露出一絲微笑,「留下來。」
「我們不回沙克王國——當然,也不會送你到別的勢力,這一點,大可以安心。」
「現在整座石鎮,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就繼續做你的『阿瀨』——做你想要做、但是還沒有做完的事情。」
瀨戶的小心臟,猛地跳快了幾下。
她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路夢:
「不是老師讓你帶我回去的麼?」
路夢豎起食指,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我們瞞著他。」
白髮青年的臉上帶著戲謔,又好似是看到人終於開竅後的欣慰。
瀨戶:「!?」
這個無名者
比自己想得還要膽大妄為!
前一刻,還像是個良師益友般言辭生厲、循循善誘。
後一秒,倒像是個街邊的流氓,仿佛要拉著她幹壞事一般
而且,這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
如果照對方所說,他是受了委託來找自己。
這要是沒找到還好說,王國也不會責怪無名者。
現在已經找到了,卻知情不報
一旦公主出了什麼問題,責任可就全在他的身上,便是脾氣再好的人,都免不了遷怒,何況是政治家?
然而,聽到這簡直『胡來』一般的選項。
小公主的血液,卻好似沸騰了起來,帶著激動,以及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喜悅。
「你」
她聲音遲疑,試探道:「知道?」
「是啊。」路夢撇了撇嘴,「不如說,從一開始,你就不想離開沼澤地吧。」
他可太了解這一位了。
一個能從沙克王國主動離家出走的小公主,怎麼可能安分地受人擺布,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
換做是路夢自己,他也不會願意無功而返。
既然如此。
還不如利用這一點
「力量不夠,那就去獲得足夠的力量;做了錯事,那就自己去改正它這才是長大的第一步。」他輕敲桌案。
「甚至,我還可以幫你。」
「當然,要看你能付出什麼,願意做到哪一步。」
「瀨戶公主。」
瀨戶愣愣地盯著無名者,對方的語氣雖輕,但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震雷般迴響在耳邊只是她好像又不怎麼在意了。
她只是突然發現,並震驚於此:
一直以來,竟是只有這個沒見過幾面的人類戰士,一次又一次戳中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無論是回沙克王國,還是當做交易籌碼、出賣給敵國。
這都是出於利益的考量,是放在天平上的權衡。
就連瀨戶自己,也是如此思考的。
這是政治家的思維。
但其實
她哪個都不想要。
這才是最近,瀨戶煩惱的根源。
只是一直以來,有誰察覺到過,她真正的想法?
無論是老師,還是母親,都沒有過。
這不是因為他們不關心自己,不愛自己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們想得太過周到,已經鋪好了所有的路,其間容不下個人的意見。
因為,在這個世界,便是位高權重、實力冠絕,
也有不得不遵守的規則,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
一切都像是規定好的。
所以新政舉步維艱。
而強如石魔,同樣無法決定自己的下一任繼承人,更無法將意志貫徹至身後。
大山穆凱眾望所歸。
至於瀨戶只需要做一個吉祥物公主,若再稍微有點出息,便算不辜負母親的名號了。
新政的理想,以及王國的興復,都和她沒有關係。
但是,無名者察覺到了。
並且,只有他,願意問自己的意見。
人類都是這般的敏銳麼?
「可以麼。」她輕聲吐出幾個字。
路夢:「當然,否則我不用親自找你好幾次——我可是很忙的。」
長久的沉默。
頭頂有微風吹過,燭光一曳。
陰影下,瀨戶輕輕點了點頭。
成了。
——路夢則是暗自呼了口氣。
對不起了,巴彥老哥。
老天有眼不,奧克蘭和克拉爾在上,這可不是我逼她的。
都是人家自願。
這一切,都符合路夢的既定方略。
之前就說了,碰上如此的機會,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公主』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句話什麼說來著。
利好落地就是利空。
單純把瀨戶當做籌碼,在交易完成的那一刻,就是一錘子買賣。
底牌只有在沒揭開的時候最有價值。
握在手裡,才是細水長流。
而要想實現這一點,靠強迫是換不來的,反而會和沙克王國起衝突,造成不可彌合的矛盾——那就得不償失了。
黑暗中,迎著瀨戶灼灼的目光。
路夢輕笑了一下,不禁腹誹:
怎麼突然有種拐賣公主的既視感
他對此倒毫無負擔。
排除利益考量,最後這樣的結果,也大概最符合瀨戶的本人意願。
不如說,正是因為他了解這一點。
才能始終拿捏住心理,掌握局勢,逼得對方直面自己的內心。
由此獲得真正的信任。
而且雖然有誘導的成分,但路夢並沒有任何欺騙。
他的確有辦法。
幫助瀨戶找清道路、實現心愿至少是給她這個機會。
這就足夠了。
除他以外,世上沒有多少人能做到。
「在此之前,」在瀨戶視線的跟隨下,路夢站起了身:
「讓我們來解決今晚的另一位『客人』。」
「誒?」
「小聲。」
衣袂一拂,掀起一陣微風,掃滅了本就如豆般大的燭火。
蜜蠟燃燒後的松煙,帶著淡淡的清香。
然而
空氣中,不知何時,似乎多了一股朽壞腐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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