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項目批覆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今天早上,我在吉田董事長那裡看到了商用項目計劃書。還是沿用最初的名字,外骨骼醫用系統被命名為「hal」。其實我更喜歡「人體輔助」之類的名字,那樣更符合這套系統的開發意義。不過,科學與財富之間的關聯是如此密切。就像我在大學裡導師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沒有充足的研究資金,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科學家的位置。」
「四月七日:真沒想到,東芝公司的項目合作人會如此年輕,而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性。據說,這個叫做櫻野真知子的女人,是松下家族的外圍族親。也難怪,這種事情其實很多,男人在酒後往往會與某個女人發生關係,世界上也就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孩子。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得到承認。櫻野部長還算幸運,她比大多數女人都要長得漂亮。我只是不太明白,她好像對我有著一種奇怪的好感。可能是講解hal系統功能的時候,距離太近了,好幾次我都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體。幅度很小,沒有人注意。她好像對此並不介意……看來是我的錯,今天還是應該早點兒下班,妻子和兒子還在家裡等著我。」
「hal系統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行動輔助裝置。這套系統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用人體意念進行控制。人體神經系統和肌肉在大腦打算移動肢體的時候,會釋放出微弱的電流信號。安裝在金屬外骨骼上的一系列傳感器會持續監測這些信號,並且做出相應的動作。比如伸手和踢腿,步行或者奔跑。更妙的是,穿上這套系統,完全感覺不到它的重量。雖然這東西整體重量超過五十公斤,但是動力強大的功能系統足以抵消它們。」
「講解還算成功,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公司一直在尋求這個項目的合作對象,從參觀現場所有人爆發的掌聲看來,我覺得自己真正做對了一件事。很少有人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名字。我,藤野雄一,肯定會隨著hal系統的成功研發,以及大範圍的商業化應用,成為人類傷殘修復學最偉大的人之一。」
「五月二十一日:公司最終還是選定東芝成為合作夥伴。歐洲與美國的商用審批已經拿下,首批貨物已經發往相關醫院。所有患者對外骨骼輔助系統評價良好。一位在車禍中失去雙腿的病人,從主治醫生那裡打聽到我的姓名和地址。他專門給我寫了封信,感謝我挽救了他的家庭和人生。我喜歡他在信里送給我的那個稱呼————上帝的使者。」
「十一月二十八日:我和公司方面還是出現了分歧。他們對外骨骼輔助系統的定價太高了,已經超出了正常人能夠接受的範圍。如果按照董事會最新制訂的價格銷售,hal就會真正變得貴族化,不再是預計中的平民產品……這種說法可能有些過分,當然,中產收入的家庭的確可以負擔,相信他們也願意為了重新得到自由的身體,為此付出數量高昂的金錢。可是,這種事情很矛盾。獲取身體自由的同時,他們也失去了快樂生活的資本。這會引發一系列問題,尤其是生活質量大幅度下降,甚至為此背上沉重的債務……這好像不是我最初研發這套系統的目的。我想要讓它平民化,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一月三日: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幾乎每天都在與董事會爭吵。我受夠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傢伙。作為公司董事長,吉田勝治那句「利潤就是一切」當然沒什麼錯誤。可是他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套用於這個標準。」
「我必須為了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做點兒什麼。」
「充滿爭執的會議結束後,我約著吉田勝治下班喝酒。他顯得很驚訝。我對此表示理解。畢竟,大學畢業後,我還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沒有管他叫「吉田董事長」,而是直呼其名。時間太久了,恐怕他已經忘記了我們曾經是朋友,還是住在同一間宿舍里的同學。」
「見鬼,我就不該約著吉田喝酒。這樣做,對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毫無幫助。這傢伙腦子裡全是鈔票,他甚至想要說服我,用公司股權從我手裡換取hal的研究專利。我被激怒了,掄起酒瓶在這傢伙腦袋上砸碎的時候,我沒想過什麼警察和坐牢……我想要殺了這個傢伙。他就是一隻該死的蒼蠅,讓我感到噁心。」
「一月五日:我直接從警察局被關進了監獄。這完全不符合法律程序,我甚至沒有見到我的律師。我反覆向監獄看守表明身份,請求他重新審核我的入獄表格。然而任何努力都是徒勞。放眼四周,只有冷冰冰的金屬柵欄,以及厚厚的牆。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是陰謀的氣味。」
「一月六日:一切都表明我的猜測是真的,吉田那個混蛋真的下手了。在監禁區排隊取早餐的時候,一個長相兇惡的傢伙故意挑釁,把裝滿味增汁的碗按在我頭上。周圍有很多人在起鬨,就這樣打了起來。我不是他的對手,肚子上挨了兩拳,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到醒來的時候,我被關進了重刑犯房間。」
「這裡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多直接把「邪惡」兩個字用表情寫在臉上的男人。我被他們侮辱了一整夜,那簡直就是地獄般的可怕經歷。」
「一月八日:吉田勝治主動要求見我。隔著會客室厚厚的防彈玻璃,我看到了這個混蛋卑鄙骯髒的面孔。事情和我猜測的一樣:是他買通了警視廳,在沒有經過審訊與法庭的正規程序情況下,直接把我送進了監獄。吉田很囂張,非常直接的告訴我,所謂「重刑犯」身份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難事。他們偽造了我的入獄檔案,罪名是「在研究過程中虐待實驗者」。天啊!他們真是想的出來,竟然把這種藉口安在我頭上。」
「吉田的目的,還是我手上的外骨骼輔助系統研發專利。他提出兩個條件:要麼用cyberdyne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交換專利,同時還我自由。要麼我仍然拒絕。雖然他沒有說做出後一種選擇,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可是透過他那雙比毒蛇還要陰冷的眼睛,就能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四月十八日:我感覺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每天都是無休止的毆打,各種不同方式的折磨。監獄看守都是些睜眼的瞎子,長著耳朵的聾子。他們對我身上的腫脹傷痕視若無睹,對我在牢房裡聲嘶力竭的慘叫充耳不聞。我要控告這些傢伙……如果我能活著出去,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五月二日:真是令人意外,今天要求會面的對象,竟然是東芝公司的櫻野真知子。我當然記得這個漂亮的女人。我激動得幾乎連說話都忘記了。我覺得看到了上帝派來的天使。我迫不及待抓起話筒,請求她把我從這個可怕的地方救出去。」
「上帝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櫻野真的做到了。走出監獄大門,坐在她的「豐田」車上,我覺得過去的幾個月就像是做了一場夢。非常可怕,無比恐怖,卻又那麼的真實。」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等著我————惠子和康雄都死了。」
「據說是車禍,她們當時得到了我被捕的消息,在前往監獄的路上,被一輛滿載水泥的工程車撞翻,然後從身上壓了過去。兩個人當場死亡,醫院開具了具有法律效果的死亡證明。只是一直沒有抓到肇事的司機。他好像是人間蒸發了,沿途路上的監控探頭從未發現他的身影。我獨自一人呆呆坐在房間的床上,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在我身體裡膨脹,像怪獸一樣狠狠撕咬著我的心臟。我埋頭痛哭,我對不起惠子和康雄,是我害了他們。如果不是為了我那些狗屁的崇高理想,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可以高高興興成為cyberdyne公司的股東,坐享豐厚的收益。她們會很幸福。惠子有可能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貴婦,康雄會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孩子。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櫻野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記得我存在的人。她給我帶回了晚餐。是我喜歡的章魚燒,還有鰻魚飯。與監獄裡那些難吃的飯菜比起來,它們簡直就是世界上難得的珍饈。我沒有胃口,櫻野一直在安慰我,我真正從她身上明白了「女人的母性光輝」這句話的含義。她的身體是那麼柔軟,勸解的聲音是那麼動聽,這一切是世界上治癒心靈傷口最好的良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總之我們睡在了一起,做了男女之間該做的事,一切都是那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