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黃的油燈,氤氳的暗影,淺淡的血腥。
九殿下冷若冰霜地盯著床幔裡頭的動靜,待挽著袖子的司木出來,他目光落到他沾血的手上,一剎那銳利如刀。
司木只覺手背一疼,他指尖一顫,回道,「好在傷口刺的不深,也不是利害部分,故而只是失血過多,往後養養就無礙了。」
九殿下鳳眼半闔,沒人猜的透他在想什麼。
司金一撩袍,長劍杵地,他單膝跪下道,「屬下清查不利,請殿下責罰!」
九殿下沒說話,就在司金額頭冒冷汗之際,他才淡淡開口,「早先於家漏網之魚一直藏身黃渡口,本殿讓你差人盯死了,後來盯著的一行十二人全死了,昨日到本殿到黃渡口」
他說道這裡,驀地睜眼眼,幽寂如深淵的鳳眼仿佛潛伏著隱忍的巨獸,只待一個契機,就會脫籠而出,擇人而噬。
「黃渡口,本殿親自帶人清查了數遍,沒有任何於家人的蹤跡,原本以為小泥鰍逃的快」
「可就在本殿的眼皮子底下,讓他們將本殿的人傷了!」
他語調平緩無波,可一甩袖,就怒的將案几上的茶水拂落在地,濺到司金面前,濕了他一袍子。
司木和司水垂手而立,大氣不敢出。
「司金,可是看清了?確定是於家小姑娘?」他發作了番,緩和了怒意,適才冷冷靜靜的問道。
司金回道,「是,屬下確認無疑,就是於家的於小姑娘,屬下絕不會認錯!」
沒有人知道,他親眼見著小啞兒身中一刀,睜著霧蒙蒙的眸子孤零零地倒在那,心頭是何滋味。
「屬下一到,便有黑衣蒙面的數人忽然出現,帶著於家小姑娘率先逃跑,屬下並未追擊。」司金平靜的道,但他那雙汪藍如碧的藍眸此刻墨藍一片,十分戾氣。
九殿下皺著眉頭沉吟思量起來。
司木踟躕道,「可會是七皇子的人手?畢竟他也在打聽於家小姑娘的下落,起先還以小啞兒相挾。」
九殿下搖頭道,「老七沒道理一邊用小啞兒要挾本殿,一邊助於家小姑娘逃跑,何必多此一舉。」
爾後他冷笑一聲,「他要找著於家人,早便帶著上金鑾殿與父皇告本殿一狀去了。」
整個屋子裡,漸次沉寂下來,九殿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司金,調齊人馬,就是將黃渡口翻個底朝天,也給本殿找出於家人來,不必留活口,就地格殺!」
司金神色一凜,「屬下領命!」
九殿下繼續道,「司木,多注意些小啞兒,要情況好轉,明個一早本殿就帶她回府,並進宮去請太醫。」
司木面露疑色,分明他的醫術要比太醫署的那些古板老頭子好上太多,想不明白殿下為何要多此一舉。
九殿下森冷一笑,「一併放出風聲去,就說小啞兒命懸一線,生死未卜。」
「本殿倒要看看,誰還敢伸手!」九殿下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布滿殺氣,他可能不見得多在意小啞兒的性命,可他介意那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
是以,他非得再剁些人的腦袋,砍了攪事的手,才能出這口惡氣!
一應安排下去,整個房間裡只剩下躺在床上的霧濛濛和九殿下後,九殿下坐在圈椅中,瞧著床榻的方向,好似在出神。
一刻鐘後,他忽的起身到床沿,撩起天青色櫻花床幔,眸光深邃難辨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小人。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閉上後,平白少了往日裡的靈動,梨渦也不會再出現,便是小臉蛋,都白的讓人心疼。
九殿下探出手,在霧濛濛面頰梨渦的位置輕輕戳了戳,他薄唇抿緊,覺得該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白玉般的耳朵尖微微發燒,麵皮薄到不可思議的少年輕咳一聲,低聲對床上暈迷不醒的小女娃道,「好起來」
末了覺得只三個字乾巴巴的,他又加了句,「給你報仇。」
話音方落,少年放下床幔,抓起案幾捅傷霧濛濛的那把匕首,腳步匆匆地出去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一行輕騎打著馬鞭,匆匆從黃渡口出發,快馬加鞭,在日出時分,進了京城,直奔朱雀街尾的九皇子府。
整個皇子府的人親眼所見,九殿下抱著進氣多出氣少的霧濛濛,大步往東廂房去,叮囑碎玉親自照看,閒雜人等不准出入。
緊接著,九殿下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風塵僕僕的就進宮,傳言說是去給小啞兒請太醫,小啞兒快不行了。
這一消息傳出去,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可這些都與已經進宮的九殿下無關,他沒往太醫署去,反而是先到的賢妃的雲霞宮。
當今四妃之一的賢妃,正是九皇子與十四皇子的生母,出自京城四大家的顧家。
若是九殿下有疾,想找太醫,只需將他皇子腰牌送過去便是,但要給小啞兒請,卻是需要有恩典方可。
故而九殿下來雲霞宮的用意不言而喻,他要給小啞兒求個恩典。
他一進雲霞殿,還未請安,坐在上首的賢妃就開口了,「本宮曉得你來做什麼,為此本宮就兩個字。」
賢妃面目十分年輕,初初三十出頭,因著保養得當,瞧著就和個二八少女一樣。
水波瀲灩的桃花眼,唇色不點而朱,豐腴的身段,即便是穿著莊重的四妃宮裝,那也透著股妖嬈尤物的美艷勁。
她抬眸看著底下的兒子,兒子那張臉,比之她都還出色幾分,若單是如此,她也無甚不喜,總是從自個肚子裡落下來的一塊肉。
可誰叫他那張臉長的和皇族某位先祖一模一樣,如此,便是犯了大忌諱!
九殿下息泯面無表情,他看著賢妃,不容妥協的開口道,「母妃,為何不聽皇兒說完?」
賢妃摩挲著新染的絳紅色蔻丹,烈焰紅唇一啟就道,「休想!」
九殿下臉色一變。
賢妃慢條斯理的道,「你想給府上那個小啞巴請太醫,本宮不准!」
九殿下面容緩緩沉寂下來,就像是冷凜的冰霜浸入溪水之中,不留痕跡,「母妃為何不准?」
賢妃輕蔑一笑,「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也值得你堂堂大殷皇子對人這般低三下四!」
九殿下目光平瀾無波,他撩袍,當場就給賢妃跪下了,「母妃,小啞兒與皇兒很重要」
「啪!」賢妃一拍案幾,怒道,「息泯,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
九殿下仍舊固執己見,「皇兒明白!」
賢妃胸口起伏不定,她順手抄起案几上的粉蝶彩釉茶盞就砸了過去。
九殿下不閃不避,那茶盞「嘭」的一聲重重砸在他額頭,頓溫熱的茶水並鮮血飛濺。
息泯連呼吸都沒亂一絲,他眨了眨被茶水淋濕的睫毛,冷清清的臉,驚心動魄的俊美,可又如一副精緻的水墨畫一樣,緩緩地沉寂淺淡了下去,再不復任何墨跡。
「皇兒求母妃給小啞兒個恩典,皇兒感激不敬。」息泯一字一頓,說的清晰無比。
賢妃氣的面色鐵青,便越發不待見這個打小就親近不起來的兒子,她纖指一揚,指著雲霞宮宮門道,「你要跪便跪到宮門口去,別在這髒了本宮的地兒!」
雲霞宮正殿,隨侍的宮娥太監無數,可沒有人敢在這當頭吭聲。
息泯當真站起來,額頭被砸出來的傷口還在滲血,下頜還有茶水在滴,可他硬是擦都不擦,就任憑血和水混一起,從他眉骨蜿蜒而下。
他一步一步走出殿,在雲霞宮宮門口,背脊筆直的重新跪了下來,頗有賢妃不給恩典,他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賢妃氣的渾身發抖,一身心肝都疼。
這深宮之中,沒有哪對母子處成他們這樣,真真的平白給人看笑話。
「客嬤嬤,本宮怎生這般命苦啊,生了這麼個討債的孽種?」賢妃舌根發苦,她拉著身邊一鬢邊花白的老嫗的手,忍不住哀怨起來。
客嬤嬤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娘娘,莫要傷心,您這心裡的苦啊,老奴都曉得,這日子過的不容易,聖人應當都是知道的,聖人對娘娘,那是心疼憐惜的。」
這話似乎提醒了賢妃,她臉上神色微斂,捏著帕子道,「客嬤嬤說的是,本宮讓這不孝子氣的心口泛疼,以淚洗面,不想活了。」
客嬤嬤意味深長地笑道,「老奴這就差人去回稟聖人。」
賢妃勾起嘴角點點頭,她冷眼掃了宮門外跪著的息泯一眼,然後搭著宮娥的手,施施然就回寢宮了。
既然以淚洗面,自然該有憔悴的模樣。
息泯一直跪到日正當頭,期間客嬤嬤出來了次,給他送了點水,勸慰道,「殿下,還是回去吧,娘娘也是為您好,莫要為了個外人與娘娘母子間生了間隙才是。」
息泯眼皮都沒抬一下,那水,他自然也是沒喝的。
客嬤嬤嘆息一聲,只得離去。
不多時,年僅二歲的十四皇子讓人牽著過來,他在宮門口見著息泯,好奇地圍著他轉了幾圈。
息泯不為所動,當沒看到。
十四皇子見息泯不理他,伸手就去拽他的發尾,息泯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肉肉的小手腕,冷颼颼地盯著他。
十四皇子何時被人這樣對待過,加之息泯的目光太過駭人,他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孽子,速速放手!」
這當,雷霆震怒的吼聲響起,伴隨一明黃身影的人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