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隊長天生賊眉鼠眼,一副色眯眯的模樣不說,還總像是在打著什麼壞主意。他帶人闖進百悅門前沒事先派人來通知一聲,就足見他沒將百悅門放在眼裡。
趾高氣昂得挺著大腹便便的啤酒肚,一手叉腰一手扶著掛在腰間最顯眼處的配槍,他大刺刺的站在巡捕們的隊列前,呼嚕一聲用鼻子攢足一口氣又用力的噴出。乍一看,他那倆鼻孔似乎比他那雙眼睛還要大一些。
場上的音樂和舞曲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而中斷,這引起了劉隊長極大的不滿。
他將一隻手高高舉過頭頂,又猛的一收,同時張開滿口謊言的嘴響亮的大喝一聲,「停——」
台上的樂曲與歌聲相繼戛然而止,舞池中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停下腳步,觀眾席上賓客紛紛回頭。
全場驀地寂靜下來。
這一切的突變只因他叫停,劉隊長一臉的滿意與得色,神情變得更加不可一世。
薄曦來迎上去,表現出意外,「劉隊長,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
聽他說話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顯然他也懶得討好劉隊長這樣的勢利小人。
劉隊長挑高眉頭,愛答不理似的瞥薄曦來一眼,一邊捻著鬍鬚一邊搖頭晃腦得問:「我們接到報案,說有人在百悅門尋釁滋事、聚眾鬥毆——」
薄曦來立馬喊冤:「哎呦,劉隊長,您自己睜眼看看,要真有那檔子事,我們這兒還會整整齊齊嗎,只怕都把我們的客人嚇跑一大半啦,可是您看看,百悅門的生意還跟往常一樣吶——」
劉隊長板正臉,掃一眼七海他們,繼而又兇狠的瞪向薄曦來。「既然沒有那回事,你眼角的傷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你手下的這些人——」
老子眼睛是生的小,可還沒有瞎!
七海、大栓、刀子他們心虛的低下頭,倉皇掩飾臉上的青紫淤傷。
見狀。自以為長了一對火眼金睛的劉隊長冷冷的嘲笑一聲。
薄曦來輕按了一下眼角,臉色稍有些尷尬,「嗨,不是劉隊長想的那樣,我們百悅門最近來了個新手。不服管教,總以下犯上!」他苦不堪言的嘆息一聲,接著又對劉隊長訴了一番苦,「別人幹活兒的時候,她偷懶兒。換班的人來沒到,她就提前跑了,不把我這個經理放在眼裡也就算了,就連我們二爺的面子她都不給,看見她就來氣!」
他這哪兒是在劉隊長跟前唱假戲啊,分明就是本色出演好伐!想來他這些發自肺腑的話也是在心裡憋了很久了。一副不甘心又氣不過的樣子,他大概還恨不得將這些話變成刀子,然後一刀一刀的扎在香菜的心口上。
之前答應的事兒,香菜有點後悔了。薄曦來對她的成見辣麼深,這貨該不會是想藉此機會幹掉她吧……誒,算啦算啦。若真是這樣也不怕,她會從地獄裡爬出來,找這貨算賬的!
聽薄曦來說半天也沒說到節骨眼兒上,劉隊長不耐煩了,吭哧一聲喝了一句。「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薄曦來忙又說:「今兒場子上那麼忙,我發現那新來的不僅偷懶兒還偷吃,還偷人家的錢包——」
他越說,聲音拔得越高。
聞言。香菜心生不好的預兆,眼下事情發展的貌似有點脫離正常軌道啊。她偷懶兒偷吃沒錯,但是偷錢包這一項百分百是誣陷啊,她要抗議!
薄曦來哪兒會給她抗議的機會,「劉隊長要是不信的話,待會兒搜她的身。我猜八成錢還在她身上揣著呢!」
劉隊長被薄曦來的話引到了錢眼兒里,原本嚴厲的神情此時緩和了許多,一對眯縫的小眼中綻放著貪得無厭的光芒,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要把某人身上的錢搜出來了!
如果說剛才香菜只是有一點點後悔,那這會兒她已經悔到腸子都發青了。她早該知道,藤彥堂的手下怎麼可能都是省油的燈!這個薄曦來,真是好樣的,這一下可是報了好幾箭之仇哇。
她的錢,她的自由,她的名聲……嗚嗚,就這麼沒了!得不償失,得不償失啊……
麻辣隔壁的,等著吧,她遲早要把薄曦來這個不仗義的魂淡從百悅門經理的位置上給擼下來!
薄曦來越說越來勁,「幾次三番我說她,她就是屢教不改,我今兒就想給她點顏色瞧瞧,讓她嘗嘗我的厲害——哎喲喂,您是不知道哇,這廝居然比我還厲害!」他抻著腦袋把受傷的左眼角遞到劉隊長跟前,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您瞧瞧,您瞧瞧,您看她把我這眼睛打的。我手下好幾個人都收拾不住她,也都挨了拳腳,不信您瞅瞅,我這些手下哪一個身上沒有帶傷!」
香菜抱著手臂冷眼瞅著他,要是能用一口鹽汽水噴死這貨該多好。
薄曦來,姑奶奶我記住你了!有種你就接著說!
劉隊長向薄曦來投去同情的眼神,心道百悅門新來的這個酒保就算沒有三頭六臂,也該是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吧。哼,管她是三頭六臂還是五大三粗,就算她是翻天腦海的哪吒,他就不信那丫還能有金剛不壞之身,不然就得乖乖臣服在他的槍口下!
劉隊長似乎是想回應薄曦來一個和顏悅色的表情,又怕有損他隊長的威儀,兩相矛盾之下,他牽動嘴角扯出來的那個笑容甭提多難看了。
他正了正顏色,用眼角的餘光掃視周圍,沒能發現符合他心中形象的那個人,不然他要是知道香菜就是薄曦來口中所說的那個「不服管教、屢教不改」的人,視線所過之處絕對不會自動忽略她。
「你說的那個新來的在哪兒?」慢悠悠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子焦急。
一瞬間,十幾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香菜。
香菜心裡那個氣啊——
別以為你們用眼神出賣姑奶奶,姑奶奶就記不住你們!
劉隊長循著眾人的目光看上去,看到的人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是他想像中的彪形大漢,分明就是個小丫頭片子嘛。
香菜沖他眨眨眼,一臉天真無邪。
劉隊長暴跳如雷的怒喝:「混賬!」
薄曦來幸災樂禍的看著香菜,附和說道:「沒錯,太混賬啦!」
劉隊長抬手指著薄曦來的鼻子。怒不可遏,「老子說的是你,你混賬,居然敢耍老子!」
一個纖細瘦弱的姑娘。怎麼可能把這些大老爺們兒揍得落花流水?
香菜無奈的向還沒反應過來的薄曦來攤手,故作無辜狀。
薄曦來巨悲催,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以貌取人的傢伙呢,不對不對,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香菜這樣長得一臉無害的怪物呢!
「劉隊長。您千萬別被她的外表給騙了……」
香菜對薄曦來忍無可忍,「有種你再說一句!」
薄曦來怕怕的捂著嘴,一雙淚目中露著怯意,「劉隊長,您聽聽您聽他,她威脅我——」
香菜改變主意了,不用等到秋後算賬,她現在就把薄曦來這丫給辦了!
「薄經理,我看你妝花了,要不我給你右邊眼睛也化上眼影吧。剛好對稱,就不用感謝我啦!」
拋開香菜握緊拳頭的恐怖架勢不說,就她那兩排白森森的齒縫間鑽出恐嚇人的話,就足夠讓人打幾個哆嗦了。
薄曦來頓覺一道寒氣自天靈蓋鑽入,硬生生打了個激靈,遍身都出了一層白毛汗。
見香菜揮拳過來,他本想躲閃,但轉念一想,如果不讓劉隊長親眼看看這丫頭的實力,八成是不會相信他說的話。
他心一橫。忍住把臉湊到香菜拳頭跟前的衝動,繃緊了兩條腿,腳底板像是長了釘子一樣立那兒不動。
他就以身證道,向劉隊長證明。這丫頭就是個怪物!
但是姑奶奶能不能求求你,別打臉成不,咱還靠這張臉混飯吃呢。
說打他右眼,也絕對會連著他左眼一塊兒打!香菜一拳把薄曦來揍趴下,跳到他身上接著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姑奶奶拳頭的滋味兒很酸爽吧!」
這丫頭拳腳不留情似的,薄曦來整個人都被打懵逼了。她拳頭的滋味兒到底如何。只能往後回味了。
要是任由她這麼繼續打下去,等到藤彥堂回來,怕是都認不出他是誰了。
七海、大栓和刀子上前去拉香菜,結果三人齊齊被她甩開。
劉隊長也懵逼了,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信一個小丫頭會爆發出那麼驚人的力量。三個大男人居然都制不住她!靠,什麼情況,他們怎麼都打起來了?
七海他們原本是勸架的,都被香菜逼急了,這才選擇出手,最後又上來兩個酒保才把香菜給壓制住。
薄曦來從地上爬起來,鼻青臉腫的甭提模樣有多慘了,這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所以往後千萬不要得罪這兩種生物。嗚嗚,好疼啊……
「劉隊長,這可是您親眼所見……」
劉隊長生怕被殃及似的,忙叫手下把香菜的手腳都用鐵鐐給拷上。正生心思收隊走,一名巡捕跑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他抬眼迅速一掃,最後盯准了後台方向。
他一揮手,大聲下令,「給我搜!」
薄曦來等人臉上都是一緊,就他那已經被揍成豬頭的模樣,擺出任何表情都是一個大寫的「丑」,讓人無法直視。
「劉隊長,您這是……」薄曦來一說話,整張臉都在痛。那丫頭拳頭的滋味兒果然很酸爽。
劉隊長打著官腔安撫他,「放心,只是例行檢查一下。」
薄曦來緊張不已,暗暗朝後台方向看了一眼。
要是讓巡捕們發現後台藏著的那些治安員,他縱是有百張嘴也辯解不清。到那時候,被抓走的香菜極有可能被當做革命黨分子處置,真的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丫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二爺能饒過他?
見幾個巡捕往後台去,薄曦來忙對劉隊長道:「劉隊長,後台都是姑娘家,我看還是不要讓您的手下進去搜了吧。」
劉隊長瞥他一眼,不屑一笑,擺明了是要無視他的話,甚至像是在挑釁一樣。拔高聲音加重口氣命令:「繼續給我搜!」
薄曦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捏緊了一對拳頭仍止不住手心冒汗。
那幾名往後台去的巡捕剛越過舞台,就退了出來。
是江映雪!
薄曦來感覺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江映雪女王之姿,宛如可望而不可機的皎皎之月。僅用一身高貴冷艷的氣息就將那幾名巡捕給屏退了出去。
她身邊的姚薇驕橫的指責巡捕,「你們想幹什麼!後台乃是百悅門重地,男子不得擅入,就算是榮爺、藤二爺、馬三爺,沒有我們的允許。也不能貿然進入這裡。你們以為自己是誰!穿著一身黑皮就當自己是個人物,巡捕了不起嗎!」
很多華人巡捕為洋人辦事,被當成賣國賊一樣冠上了一個很難聽的名字——「黑皮狗」,正是因為他們巡捕那身統一的黑色制服而得名。
在姚薇的咄咄逼人之下,巡捕們顯得很無措,紛紛向前來的劉隊長投去請示的目光。
江映雪輕飄飄的瞥了姚薇一眼,後者立馬一副恭謹的態度垂手立在她身邊。
「我這丫頭說話衝撞,還請劉隊長不要見怪。」
劉隊長一對老鼠眼睛似恨不得長在江映雪身上,色眯眯的笑道:「不見怪不見怪,我怎麼可能會跟江小姐見怪呢……」
雖說早已習慣了被這樣的目光打量。江映雪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噁心,她維持姿態,不卑不亢,「此後台是百悅門重地,男子不得擅入,我們這裡的姑娘倒不怕有損自己的名節,就擔心被諸位爺撞見失儀之處,污了諸位爺的雙眼……」
香菜和薄曦來給會說話的這位姑娘默默的打了一百分。
人家不只會說話,還不失氣度,值得被點三十二個贊!
江映雪原本客客氣氣的。倏然口氣變得強硬起來,「所以劉隊長還是帶人請回吧。」
劉隊長神色稍有為難,心裡倒還不至於因為江映雪這個女人的幾句話就生出退堂的打算,但也知道這個女人不容小覷。畢竟她是大名鼎鼎的雪皇江映雪!
「江小姐。您就別為難我啦,我這也是公事公辦,只是例行檢查一下……」
這時有幾位客人上前來,大都是江映雪的裙下臣,是來幫女神排憂解難的。
其中一人道:「劉隊長,江小姐都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您要是聽不懂我就再跟您翻譯一遍。百悅門的後台為什麼叫男子不得擅入的重地,那是因為那是姑娘們專屬的地方,您尿急的時候會不顧禮義廉恥跑到女廁所去嗎?」
「後台要是有姑娘正換裝,你們闖進去要是看到了不該看的,能負責的起嗎?」
「就算你能負責的起,也得問問我們願不願意!」
劉隊長也沒想到下了一道搜查的命令就引起眾怒了,他心裡有點犯慫,可手一摸到配槍,立馬又神氣起來。
他將無恥發揚到極限,對那些人說:「你們剛才沒聽江小姐說嘛,她們百悅門的女子不怕有損名節,既然她們都不怕名節受損,你們在這兒瞎起鬨個什麼勁兒。」他又舔著臉對江映雪笑道,「至於我們,就不勞煩江小姐擔心了,我們這些人的眼睛早就見慣了各種場面,我相信百悅門的後台絕不是污穢的地方!」
一人負手冷哼,「劉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來百悅門就是為了多看這裡的姑娘一眼,豈會便宜了你們這些小子!你也不過就是憑著關係在龍城巡捕房得了一個小小的行動小隊的隊長之位,只要我一個電話打給張局長,他立馬就能把你從這個位置上踢下來!」
誰料劉隊長不怒反笑,笑的特別猖狂,「我還以為眼前這是誰呢,原來是張局長三姨太的弟弟,張局長的小舅子,哦不,是前任局長的小舅子——」
那人見沒能將劉隊長震住,反被奚落一通,臉色變換不定,但礙於對方人手眾多,也只能咬牙忍下這口窩囊氣。
這時,有兩個人一前一後上前來。
為首的那人身穿白色西裝,雖然有些上了年紀,渾身卻帶著一股超凡脫俗之氣,像是能淨化這世間一切污濁的東西。
此人含笑道:「劉隊長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呢——」
劉隊長有眼無珠,口氣不善對那人道:「哪兒冒出來你這麼個狗東西!」
白色西裝身旁的人臉上爬滿怒色,正要發作時被他眼神制止。
見那人,江映雪有些誠惶誠恐,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駱總會長……」
堂堂的滬市商會總會長駱駿在百悅門,居然沒有人知道?!
天啦嚕!
劉隊長雙腿一軟,哆哆嗦嗦竟跪到地上。他不怕什麼滬市商會的總會長,他怕的是駱總會長上頭的人!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駱駿的大舅子是威廉總巡長!
總巡長一句話,罷黜一個小小的隊長是小,以後他官運亨通的美夢全都能泡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