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改革的弊端是很明顯的,但並不會在短期內就爆發出驚人的惡果,因為北魏到底盤踞北方多年,國家基礎還是很穩固的,只是就此埋下了危機的種子,在得不到有效遏制的情況下,終於長成災難的參天大樹。
那是元宏死後多年的事了,元宏早已無力關心。
常言道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果然所說非虛。
元宏生前其實也有許多煩心事,雖不及後來的那些事件令人震驚失措,但也絕不輕鬆。
開展了系列變革之後,元宏有些躊躇滿志,決心讓自己放鬆一些,終於把心思從大家轉移到小家上面了。
496年7月,元宏廢黜皇后馮清,把她的姐姐馮潤,從尼姑庵里接回宮,封左昭儀,沒多久便立馮潤為皇后。
兩姐妹的恩怨情仇堪比言情小說了。
二人都是馮太后的侄女。馮太后當年為了讓娘家的權勢永不衰落,特地讓兩個侄女同時進宮當元宏的妃子,其中一個不幸早逝,另一個就是馮潤。
馮潤深受元宏的喜愛,可是不久也身染重病,不得不回到娘家當尼姑,元宏於是又娶了馮潤的小妹馮清。
但馮潤憑藉自己的各項奇技,在元宏心裡的地位一直都是無可替代的,馮清眼見元宏對姐姐的思念之情是那麼深重,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等到馮潤身體痊癒,立即派人前往迎接。
元宏本以為馮潤會和她姐姐一樣紅顏薄命,萬沒想到還有重聚的機會,於是夜夜陪伴在她左右,馮清也就隨之失寵。
但馮清並沒有吃醋,更沒有心存怨恨,反而替丈夫和姐姐高興。
而馮潤則不然,得勢之後,立馬忘了妹妹,雖只是昭儀,卻以皇后自居,時時處處與妹妹作對,更在背後加以誣陷,迫使元宏把馮清廢黜。
馮清之後一直在瑤光寺修行,終於遠離了後宮的勾心鬥角,在平靜中度過餘生。
馮潤此後的經歷就豐富得多了,一度讓元宏氣到吐血。
《紅樓夢》中有一回的回目是「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後一句無關緊要,前面的「尷尬人」就頗有代表性了,不但尷尬,其他任何情緒都可以借這個格式運作,就像感情細膩的元宏,好像總能碰到讓他感情泛濫的事情。
你不是愛哭嗎,總有你哭的機會。
進入496年,一連半年多的時間,北魏國內滴雨未下,各地大旱成災,各行各業都萎靡不振。
天氣這種事本非人力能夠控制,剛開始幾個月,元宏也是這麼安慰自己,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這不是單純的天氣異常,就是發旱災了,於是一連三天不進飲食,面容愁苦之至。
百官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一起到立法院請求晉見,元宏身在崇虛樓,派隨從官拒絕了大家的請求,並讓隨從官問大家為什麼前來。
豫州督導官王肅說:「現在各地紛紛降雨,旱情已經解除,只不過京師降雨較少而已,小民都沒有因此缺少一頓飯,而陛下卻絕食三天,我們作臣屬的,惶惶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
元宏仍讓人傳話:「我幾天不吃飯,身體並沒有什麼痛苦,最近宮內外的官員和差役,都說四郊降雨,我懷疑他們是為了讓我寬心,故意這麼說,未必是事實,正打算派人前去察看,如果真像你們報告的那樣,我從今天就恢復飲食——可如果大旱仍不解除,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當用我的生命為萬民贖罪。」
王肅還真不是哄他開心,當天晚上,洛陽便降下大雨,看起來上天還不想讓萬民的皇帝就此離去。
因為還有要事等著元宏處理。
太子元恂又高又壯,很不耐熱,又碰上連月大旱,感覺異常痛苦,一直想回歸故土,元宏雖然賞給他了漢人衣帽,他也經常在家中改穿鮮卑服裝。
太子宮高等助理官高道悅,經常勸說元恂,讓他不要逆勢而行,元恂非但不聽,反而把高道悅恨之入骨,於8月7日,趁著元宏外出的機會,親手殺掉高道悅,然後準備徵調牧場的馬匹,輕裝奔回平城。
遺憾的是消息突然泄漏,中央禁軍總監元儼下令關閉城門,禁止所有人馬進出,元恂被迫繼續忍受南方的躁熱。
第二天一早,行政官陸琇騎快馬報告元宏,元宏大怒若狂,他在近些年最恨的就是有人膽敢違背他改革,尤其竟還是他的兒子。
但元宏生過了氣,為了防止局勢突變,所以沒有聲張,仍按照原定計劃經過汴口才回洛陽。
8月23日,元宏進宮後立刻召見元恂,當面數落他的罪狀,並與咸陽王元禧輪流用木棍,打了他一百多下,然後把他囚禁在洛陽城西。
這一百棍子讓元恂很受用,躺了一個多月才勉強能下床。
但元宏並沒有因此解氣,幾個月後在清徽堂召見群臣,討論廢黜元恂一事。
太子師傅穆亮和太子少保李沖,一同脫下官帽,叩頭請求處罰。
元宏說:「你們認罪自責,是為了自己,我所作的決定,是為了國家。大義滅親,古人認為最是可貴,而今元恂竟然打算叛離父親,盤據恆州朔州,與父親對抗,天下惡行有什麼比這個更嚴重?如果不予排除,將是國家的大患。」
大家發現所謂的討論,其實本無必要,元宏已經下定決心了。
閏12月8日,元宏下詔把元恂貶為平民,軟禁在河陽無鼻城,派軍守衛監視,供應的衣服和飲食,僅使他不挨餓受凍而已。
第二年正月8日,15歲的皇子元恪榮升為太子。
元恂剛開始非常憤怒,對現狀極為不滿,但漸漸便有些悔不當初了,寫下長篇奏章向父親致歉,可惜奏章被總監察官李彪扣留,不能讓父親看到。
李彪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痛打落水狗,因為當一隻瘋狗突然落水,這時斷不能心生憐憫,否則反受其所制,悔之晚矣,最佳的應對策略就是趁虛直搗其命門,徹底斷絕這樁糾葛。
這是一項亘古不變的真理,多少人就是在瀕臨成功的最後關頭,卻因為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突然收手,導致慘敗。
當然元恂稱不上是「瘋狗」,全卻是實打實的李彪的對頭,因李彪正全身心地向新太子元恪靠攏,元恂的存在自然是李彪的心病,萬一元宏突發奇想,讓元恂重新得勢,那時節白給自己添麻煩。
李彪是個實幹家,而且很有魄力,或者說性情十分殘暴——至少在他得勢之後是這樣的,幾近六親不認的境界,基本上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硬茬子,區區一個廢太子,當然算不了什麼。
李彪只用了一封秘密奏章便把元恂推向萬劫不復,他悄悄告訴元宏,說經過連日來的調查,元恂仍與左右侍從陰謀叛變。
元宏長嘆了一口氣,懷著異常悲憤的心情,讓立法院立法官刑巒和咸陽王元禧,攜帶詔書、毒酒,前往河陽,讓元恂自殺。
元恂終年也是15歲,死後仍穿平常穿的破衣服,僅裝入粗糙的棺材,就地葬在河陽,好像只是普通百姓家裡死了孩子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