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邙山潰敗,北周政府意識到洛陽周邊的重要性,讓齊公宇文憲前往宜陽修築五座城池,作為可攻可守的要塞,震懾北齊。
這種在邊界築城的小動作,北齊也做過,目的很簡單,就是逐步蠶食敵國領土,而且築城並不是公開宣戰,不違背與鄰國的休戰政策,雙方都很清楚,戰爭不可避免,如何掌握先機才是個中關鍵,顯然多在邊界建幾個要塞,對於將來的戰爭會有很大裨益。
569年底,宇文憲完成了所有工程,順勢率軍包圍了北齊的宜陽,切斷其運糧道路,新一輪的大戰就此拉開序幕。
570年正月24日,北齊皇家師傅斛律光率步騎兵三萬人的混合兵團,南下救援被周軍包圍的宜陽,得勝之後,就地興築統關、豐化二城,用以保護宜陽對外交通,然後班師北上。
北周軍不知對方底細,全速追擊,不料斛律光半道殺了個回馬槍,一舉擊破北周攻勢,並生擒了開府儀同三司宇文英和梁景興。
接下來,兩國開始在宜陽對峙,北齊固然不會放棄自己的國土,而北周投入大量精力,也不忍就此撒手。
一連幾個月過去,北周勛州州長韋孝寬對部屬說:「宜陽不過一個城池,並不重要,兩國為它打仗,勞師動眾,卻沒有實際效益,對方難道就沒有智囊?如果他們放棄宜陽,而在汾北發動攻勢,我們一定喪失大片國土,而今最好是迅速在華谷及長秋一帶興築城堡,如果對方先動手,我們再去奪回來,就十分困難了。」
韋孝寬不久便派人把自己的想法報告中央,宇文護雖然認同,但也有憂慮之處:「韋公的子孫雖多,但仍不滿一百,在汾北築城,派誰去守?」因此築城方案沒能實施。
當年玉璧一戰,讓韋孝寬名揚天下,多年來,韋孝寬一直鎮守國家的軍事重鎮,勞苦功高,北周政府特別為他在玉璧設立勛州。
570年底,斛律光一如韋孝寬所料,果然從晉州出動,在汾北修築華谷、龍門二城。
二城修築完畢,斛律光率軍進抵汾東,與韋孝寬相見,斛律光說:「宜陽一城,兩國搶來搶去,時間太久,我們決定放棄,而打算在汾北取得補償,請不要見怪。」
韋孝寬說:「宜陽是你們的邊塞關卡,汾北土地,我們早已拋棄,我們拋棄,你們撿起,怎麼能說補償,你輔佐年幼的君王,位高權重,不知安撫人民,卻發動戰爭,貪圖一塊尋常的疆土,使生靈受到災難,我不認為明智。」
斛律光不予理會,率軍包圍定陽,再築南汾城,加強對北周的壓力。
韋孝寬雖說得輕鬆,但其實對北齊的行動十分擔憂,終於說服中央政府解除了對宜陽的包圍,增援汾北。
571年初,斛律光已在汾北一連興築十三個城堡,開拓國土五百里,又擊退了韋孝寬的挑戰,成績斐然。
3月,宇文憲率大軍從龍門渡河,向汾北推進,斛律光向後撤退,避其鋒芒,暫時據守華谷,宇文憲藉機攻破斛律光的五個城堡。
段韶和高長恭南下攻擊柏谷城,牽制北周的兵力,攻克之後,立即班師與斛律光會合,北齊三將再度聚首,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聯手拒敵。
趁著齊軍在北方停留的良機,北周陳公宇文純一舉攻克宜陽等九座城池,斛律光於是掉轉馬頭,率步騎兵混合兵團五萬人南下應戰。
宇文護又派軍政官郭榮,在姚襄城南和定陽城西分別築城,段韶揮師包圍定陽城,以迅雷不及掩之勢攻克外城,屠殺城中所有居民。
此時6月底,段韶已身染重病,體力難以為繼,於是找到高長恭,向他傳授攻打內城的秘訣:「這個城三面都是萬丈懸崖,沒有人走的道路,唯一值的出口就是東南一條小徑,盜賊已是強弩之末,必定嘗試從那裡突圍,最好選精兵嚴密把守,一定可以生擒活捉。」
高長恭選派一千名勇士在東南谷口埋伏,順利擒獲守將楊敷及其部眾。
楊敷是楊愔的族侄,雖然他本人並不算出色,但他有個出類拔萃的兒子,也足夠名垂青史了。
楊素從小就多才多藝,志向遠大,因父親不肯投降而身陷北齊,政府並沒有追贈官位,也沒有制定諡號,便上疏申訴。
宇文邕因前線失利,本就不悅,下詔不准,楊素一連三次上疏無果,索性直接衝進宮門喊冤,宇文邕大怒,讓侍衛殺了他,楊素聲嘶力竭地叫道:「當一個無道昏君的部屬,死得其所!」
宇文邕被他的孝義和膽識打動,追贈楊敷大將軍,諡號忠壯,並任命楊素為儀同三司。
楊素腹中有墨水,胸中有韜略,正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真實寫照,宇文邕對他越發喜歡,曾私下告訴他:「好好努力,不愁不富貴。」
楊素也常與人說:「我害怕富貴追著我來,我自己無心追求富貴。」
北齊一鼓作氣攻下汾州和姚襄城,只有郭榮築的小城仍屹立不降,但雙方都已決定結束此戰,各回各家了。
平原王段韶於本年9月14日病逝,一代名將就這樣在歷史舞台上謝幕,斛律光和高長恭也即將走完他們的人生。
北齊政治早已腐爛,軍事靠這三個人,勉強不至崩潰,一旦失去他們的支撐,前途註定不會光明了。
斛律光還沒到鄴城時,高緯就下令解散軍隊,斛律光因士卒還沒得到獎賞,上密奏請派使節到軍中傳達慰勞之意,中央使節卻並沒有及時趕到,斛律光於是繼續行軍,一直走到宮門外,高緯這才讓人宣布慰勞解散,但開始對斛律光心生厭惡,為後來的冤案埋下伏筆。
就在邊界混戰的時候,北齊國內正醞釀著一樁政變,主角並非高緯,而是琅邪王高儼與和士開。
高儼是高湛的第三個兒子,深受高湛和胡太后的喜愛,小小年紀已身兼京畿總司令官、領軍大將軍、總監察官。
按北魏政府的前例,總監察官出門,與太子分道而行,王公與總監察官相遇,要遠遠停下車子,把拉車的牛解下,使車轅接觸地面,等總監察官過去後,才可以重新駕車前進,如果不從,就要被總監察官的開道衛隊用赤紅警棍毆打。時過境遷,這一規矩本已廢棄,高湛愛子如此,為了讓高儼更加尊貴,特別恢復這一舊制。
皇帝高緯住在皇宮南宮,高儼則與高湛和胡太后一起住在北宮,叔叔們都要向他叩拜,高湛有時前往并州,高儼一定留守京師,每次給父親送行,有時送到一半,有時一直送到晉陽再回,所用器物珍寶服裝飾物與皇帝完全相同,一切供應由中央政府承擔。
有一次高儼在南宮看見剛從冰庫拿出來的新鮮李子,回來後大發脾氣,跟高湛抱怨:「俺哥有,我為什麼沒有?」
高湛每逢這種時候,一定盡力滿足兒子的需求,從此只要高緯比他先得好東西,供應工人一定受罰。
高緯性情懦弱,沉默寡言,與高儼的活潑開朗形成鮮明對比,高湛有心罷黜高緯,讓高儼登極,但因事關重大,並沒有施行。
高湛死後,高儼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免心生怨氣,尤其恨和士開,而和士開也擔心高儼長大後會掀起波瀾,暗中陷害之。
高儼與馮子琮取得一致,讓執法監察官上疏彈劾和士開犯罪,請求逮捕審訊。
馮子琮當然知道高緯不會處罰和士開,他動了點小心思,把這封奏章夾在普通公文中呈送高緯,高緯對於普通公文根本連看都不看,直接拿過來簽字,高儼由此得到了逮捕和士開的命令,告訴領軍將軍庫狄伏連說:「皇上訓令,要你逮捕和士開。」
庫狄伏連不敢相信,準備上奏皇上請求證實,馮子琮攔住他說:「琅邪王親自接到訓令,有什麼值得懷疑。」
庫狄伏連於是指揮京畿軍隊,埋伏在神虎門外,警告守門官不准和士開進去。
7月25日凌晨,和士開照常入宮參加朝會,庫狄伏連上前握住他的手,鄭重地說:「今天有一件妙事。」
和士開一臉厭煩,兩眼驚懼,未及詢問什麼事,王子宜把一封信交給他,說:「皇上有旨,讓你到中央辦公廳一趟。」
和士開大起疑心,拒絕前往,庫狄伏連派人把他押過去,就在中央辦公廳將其斬首。
在北齊呼風喚雨的和士開就這麼戲劇性地被一個孩子弄死,享年48歲。
高儼本來就是小孩脾氣,想出口氣罷了,但同謀的人再三勸他繼續殺下去,高儼熱血上涌,於是率京畿軍區部隊三千人,進駐千秋門。
高緯得知此事,緊急讓劉桃枝率禁衛軍八十人,前往召喚高儼。
劉桃枝遠遠向高儼叩拜,並傳達皇帝的意思,高儼拒絕合作,並讓劉桃枝反綁雙手,威脅要砍了他,禁衛軍嚇得一鬨而散。
高緯再讓馮子琮召喚高儼,高儼仍拒絕,說:「和士開早就應該萬死,他陰謀廢黜至尊,剃掉家家(母親的娘家)的頭髮,因此我才假傳聖旨殺掉他,俺哥如果殺我,我不敢逃避,如果能饒一命,盼望姐姐前來迎接,我就隨她入宮。」
這裡姐姐指的是陸令萱,高儼打算誘她出來殺掉。
馮子琮回話時,陸令萱就在高緯身後,聽如此說,不禁大驚失色,當即勸高緯,把斛律光找來解決此事。
斛律光聽說和士開被殺,鼓掌笑道:「龍子做出的事,畢竟不同凡響。」跟隨使節進宮,在永巷晉見高緯。
高緯集結禁衛軍步騎兵四百人,發給每人盔甲,打算火拼,斛律光勸阻說:「小娃玩弄兵器,一旦交手,可能大亂,俗話說:『家奴見到家主,心就先死。』陛下最好親往千秋門,琅邪王決不敢動。」
高緯同意,於是讓斛律光在前面當嚮導,與高儼相見。
高儼的部屬得知皇帝駕到,紛紛四散逃走,高緯騎著馬,站在橋上遠遠呼喚高儼的名字,高儼頓時氣餒。
斛律光面帶微笑地走到高儼跟前,柔聲說:「天子的弟弟殺了一個匹夫,有什麼害怕的。」拉住高儼的手,強拖著他前進,一面向高緯求情:「琅邪王年紀還小,吃得太飽,腦滿腸肥,行動輕率,以後年紀稍大,自然不會再犯,請寬恕他的罪行。」
高緯拔出高儼的刀,用刀柄上的鐵環亂搗高儼的頭髮,很久才放他回去,接著逮捕庫狄伏連、王子宣等人,全都綁到後園用酷刑支解,然後把切開的屍體拖到大街上示眾。
按高緯的意思,本來準備把高儼總部的官員全都殺光,斛律光勸阻說:「他們都是功臣或皇親子弟,如果屠殺,恐怕人心不安。」於是只按過失輕重,分別處罰。
斛律光自以為做了好事,但其實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極為不利,高緯絕不會感激他,反而對他越來越沒有好感。武將如果不想篡奪大權,最好不要插手政治,否則遺恨無窮。當然文臣如果不想把控朝局,其實也應遠離政治。各人各司其職,老實做好手頭的工作,才是安身立命的王道。
事後胡太后盤問高儼,高儼怯怯地說:「是馮子琮教孩兒這麼做。」
胡太后大怒,派人在監察院用弓弦絞死馮子琮,讓太監用運貨車把屍首送回他家。
從此胡太后把高儼留在宮中,高儼吃東西的時候,胡太后必定先替他嘗,生怕兒子遭到報復。
但陸令萱卻無時無刻不想害死高儼,暗中警告高緯說:「人們都稱讚琅邪王聰明勇敢,當今沒人能比,僅只看外表,就不是一個當臣屬的相貌,自從和士開事件以來,心裡一直恐懼不安,應該早一點掌握情況。」
高緯不能決定,用運菜車把祖珽秘密接進宮,向他請教對策,祖珽也說應該立即誅殺以絕後患,高緯終於下定決定,準備把高儼帶到晉陽,讓右衛大將軍趙元侃動手擒殺。
但趙元侃卻不忍那麼做,高緯一怒之下,貶他當豫州州長。
9月25日,高緯對胡太后說:「明天一早,我打算與高儼一塊打獵。」
胡太后沒有多想,等到午夜時分,高緯就派人呼喚高儼。
高儼不明所以,跟著走了出來,到永巷的時候,劉桃枝突然跳了出來,綁住他的雙手。
高儼哭道:「求你帶我見家家,帶我見俺哥。」
劉桃枝剛好得報先前的大仇,用衣袖堵住他的嘴,把高儼身上穿的長袍翻到上面,蒙住他的頭,然後扛在肩上,一直背到大明宮。
趕到大明宮時,高儼的鼻血已經流滿一臉,驚恐地望著劉桃枝,希望能放過他,但劉桃枝做這種事經驗豐富,顯然絕不會心軟,把高儼掐死,用草蓆裹住屍體,就埋葬在大明宮中。
高儼享年只有14歲,胡太后得到消息,立即奔往大明宮,看到兒子的屍體,幾乎哭暈過去,被宮女強行拖回殿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