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元帝駕崩和五皇子繼位的消息一得到確認,京中的官差就立馬四散開去,快馬加鞭趕往一個個驛站,將這換了皇帝的事以最快的速度傳到大胤治下的每一寸領土。
陸元劭前腳到了邊關沒幾天,後腳沈瀚的飛鴿傳書就到了軍營。
得知顧景嵐在胤元帝的遺旨立被封為攝政王,陸元劭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有那麼一刻,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第一反應就是回京,回去,帶兵回去,快馬加鞭趕回去!
趙君遲叫住立刻就要往外沖的陸元劭:「——你跑什麼!給老子回來!」
趙君遲端起茶盞,朝陸元劭冷笑:「忍吧,小子!」
「——他便是不當這攝政王,你又能拿他怎麼樣!」
陸元劭頓下腳步,內心泛起巨大的苦澀,一時竟無法反駁。
他只道小叔當了這攝政王后,自己得到他的希望就更渺茫了……可是,即便小叔還只是臨安縣一個小小縣令的時候,他也不見得就能真的把人追到手了。
&三同沈瀚一脈相承,是他親自挑的弟子,這冷情冷心的性子也承了個十足十。」
趙君遲道:「本侯在邊關拼殺十幾年,掌了這二十萬大軍才讓沈瀚看在利益相交的份上不得不給一個好臉!」
&一個小小的先鋒官!」趙君遲將茶盞一摔,厲色道:「你便是想站在陸三面前都沒底氣!」
陸元劭默然。
&們的安危你不必擔憂。」趙君遲起身,拂袖離去:「趙府在京中的人全數憑沈瀚調遣,他也必會護得陸三周全。」
&個當朝首輔,一個攝政王……該慶幸登上這些位置的是他們兩人,換了旁人,怕就要合了胤元帝的心意了。」
攝政王與當朝首輔,這兩個位置本就爭權爭得緊,胤元帝把顧景嵐和沈瀚安排在這兩個位置上,未嘗沒有讓他們相互牽制的意思在。
甚至……刻意離間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慶幸的是,並非人人都那麼齷齪不堪,至少沈瀚與顧景嵐兩人心思坦蕩,攜手共理朝政,沒出現半分齟齬,讓一乾等著看好戲的人驚掉了下巴。
顧景嵐和沈瀚兩人在京中初登高位確實艱難,特別是顧景嵐,一個憑空冒出來的皇子,身份確實有點難以服眾,但胤元帝的遺旨明晃晃的擺在哪裡,旁人也沒什麼辦法。
四面八方全是惡意,在京中的兩人幾乎寸步難行,做什麼都有阻力。
好在身在邊關的盟友體貼又給力。
陸元劭自從被趙君遲馴過一回後,就暫時按捺下了要回京的心思。轉身就立刻投入了戰事中,一腔怒火全數發在了敵軍身上。
他自小在兵法謀略上的天資就非常人可比,此時在內心強烈的驅動下,全力放開手去干之後,不出三月,就下了回紇三城!
捷報傳到京城,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萬剛從沙場上下來浴血而歸的將士!滿身精悍的殺氣震懾的一城勛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這一萬將士直接駐紮進京畿營,而原京畿營所屬兵士全數開拔往邊關,上沙場實戰歷練!
顧景嵐將捷報的奏摺往朝堂中央一扔,打得那些暗地裡使手段的大臣臉上啪啪作響——任他有什么小心思,都被這實打實的開疆拓土之功壓了下去。
特別是一年後,陸元劭再下回紇五城,幾乎打下其一半國土!然後他親自壓著裝了一個車隊的金銀珠寶和滿滿的戰利品意氣風發回了京,軍容赫赫的親兵營走在京城的中央大道上,黑壓壓的氣勢一下就鎮住了這座浮華錦繡的城市。
陸元劭親自將那一副擴展了邊土的疆域圖送到顧景嵐手上,抓住他的手指不肯鬆開,只沉沉地看著顧景嵐,黑如深潭的眼睛蘊含著化不開的情意。
顧景嵐心中一顫,抽開了自己的手。
&叔。」陸元劭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
顧景嵐不敢接那副疆域圖了。
這特麼……
活生生把自己整的像是在收聘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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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陸元劭並未在京中久留,他鋪下的局面尚未收盤,回紇也只打下了一半,不可能真就這麼放下……況且,陸大將軍認為,既然是「聘禮」,那麼僅僅是半個回紇怎麼夠。
五年……陸元劭用了五年時間,西收回紇,南下交趾,北攻韃靼,從一個小小的先鋒官,成為手掌三十萬悍兵的陸大將軍,手底下的人比趙君遲都要多上十萬。
年僅二十二的,陸大將軍。
他這一生的氣運似乎在這個年齡到達了頂峰。
年紀輕輕,權柄彪赫,只要他想,即便是自立為王也不成為題。
只是他依舊對趙君遲行半師之禮,依舊對京中那個人……念念不忘。
天上紛紛揚揚灑下了漫天大雪,落在冰冷的鎧甲上,無聲無息就堆積了薄薄的一層。
&冬了啊……」陸元劭伸手去接雪花,喃喃道。
他轉身望向千萬里之外的京城,碧瓦紅牆之內,不知他心心念念惦記的那人,是否也同樣在看雪。
&兵吧,退回守陽關內。」陸元劭轉身離開道:「再熬他們一個冬天,看看能熬死他們多少人,等冬天過去,再打過去。」
韃靼已經打了兩年……他也兩年沒回京了。
這個冬天……他想回去看看。
那個時候他只以為再熬韃靼一個冬天,等開春以後再打過去定要省不少力氣……那個時候他不知道,這個被他逼到盡頭的部族臨死反噬起來,是會讓他痛徹心扉的。
韃靼人使盡了手段才打聽出來,說是那位心狠手辣的陸將軍年少坎坷,一生不認父不認母,只認一位在少年時把他撿去養,教他讀書識字、兵法謀略的小叔。
小叔也不是親小叔,而是胤朝先帝寄養在陸府的私生子,現正是胤朝的攝政王殿下。
韃靼人一時間幾乎心生絕望,他們原本打算抓了人要挾陸元劭退兵的,或者抓不到直接殺了也可——陸屠夫滅他們半族,總該讓他也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可目標既然是攝政王,出行必然有層層的人保護著,這要如何得手?
聽聞敵方那個屠夫將軍要回京,韃靼的探子心一狠,全數跟了上去。
不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陸元劭這一生權勢富貴、名利榮華全都有了,他用二十年就做到了別人窮盡百年也未必能做到的地步……這旁人命中常見的白首愛人,便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手上。
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有足夠的資本站在顧景嵐面前道一句「我護著你」的時候……顧景嵐卻,不在了。
胤仁五年臘月十八。
陸元劭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他難得哄得顧景嵐出了宮,本想帶他去京郊的一處溫泉莊子裡,去看這冬日裡堪稱奇景的桃花。因他說許久不曾回京,京中有些地方他都不認識了,顧景嵐便耐著性子與他並肩在繁華的街市上走著。
他刻意讓侍衛遠遠的跟著,刻意營造出兩人單獨相處的意象。
……卻沒想到,就這樣讓韃靼人鑽了空子。
蟄伏在路邊的三個韃靼人陡然暴起,全數衝著顧景嵐身上的死穴攻去,使的都是一擊必殺的殺招。陸元劭尚在幾步之外,拼盡全力也只來得及誅殺兩個,最終還是讓第三人得了手,眼睜睜看著顧景嵐腹部被尖利的竹竿刺穿,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叔,小叔……」
陸元劭的在耳邊想起,是顫抖著的恐懼。顧景嵐意識其實都快模糊了,眼神也聚焦不清楚,只能看見陸元劭模糊的臉。
死亡來得太突然,他什麼都來不及思考——是的,他知道自己要死了,生命如指間沙從體內流逝而去,快到他抓都抓不住。
&怪你。」顧景嵐唯一只想說這句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出來了沒,只不停的重複:「不怪你……別自責。」
&怪……你……」顧景嵐道:「……別自責。」
陸元劭抱著他漸漸冰冷的身體嘶啞嚎哭。
那聲音太悲痛欲絕,聽者都心生不忍。
天上又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轉眼就在地上鋪了一層,落了陸元劭滿肩滿身。心腹侍衛守在遠處,看著往日裡堅不可摧的將軍跪坐在雪地里,抱著屍體不言不語的模樣,竟絲毫不敢上前打擾。
直到黎明時分,陸元劭才起身,抱著顧景嵐的屍身一步一步走回宮,親自將其放在金絲楠木的上好棺材裡,一寸一寸合上棺蓋,才低聲道:「以親王禮葬之。」
親衛聽他的聲音就知道,他們堅不可摧的將軍又回來了,及至看到陸元劭的表情驚退兩步,心顫著收回了自己前面的話——他們堅不可摧的將軍的確回來了,只不過,這一回是真的無所畏懼、堅不可摧了。
以往將軍的眼裡都是鮮活的人氣兒,可現在卻灰敗一片,毫無生氣。
就像那些恢弘華麗巧奪天工的建築瞬間就坍塌成了廢墟一片。
停靈七日,陸元劭未合過一眼。
寸步不離,守在靈前。
顧景嵐下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