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暮色模糊,只有零星幾盞宮燈還亮著,賀玥將繡棚擱到一旁,半直起腰身,挑金繡紋的衣擺晃動,她伸出素白的手將花窗闔上。
其間有道月光傾灑在她白潤的頸部,消瘦的肩頭。
「沒有人告誡你嗎?」賀玥溫和深邃的目光停駐在茉兒嬌艷的臉上。
尊崇華凜的太子妃沒有顯露出他想看見的任何神色,鎮靜、和緩的問了一句話,嗓音安謐。
「什麼?」茉兒嗓音澀沉,他的思維僵直,說出的語調有些怪異,是蘭國慣用的發音。
賀玥微俯下身,端睨著他呆滯的神情,他有著讓人極為憐惜的容色,生怯的不成樣子。
「小關子或是小桃子,他們沒有告誡你不要同本宮說嗎?」
太子妃賀氏的面容沉靜,眼中卻帶著深重的悲憫和倦意,茉兒絞盡腦汁方才能確切的形容,似一尊過河的泥菩薩,有著無能為力的良善。
「桃姑姑在奴婢給木匣子之前說了,關公公在奴婢給木匣子之後再說了一遍。」茉兒囁喏答道。
他有些失望賀氏過於平靜,又無可避免的被她沉重濃暗的眼神所攥住,她瞧著很累。
「嗯。」賀玥對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伸手撫著他的發,「那為何還要同本宮說呢?不怕死嗎?」
茉兒感受著她溫和柔膩的掌心,這隻手同樣也握著刀刺進他的胸膛,他垂眼落在她繁麗的宮裝上,「奴婢不想瞞太子妃,奴婢是太子妃的奴婢,不是太子殿下的。」
他話語誠懇,賀玥淺笑一聲,收回了手,也不知信上幾分。
她又持起繡棚,空出一隻手放在繡本子上比對著繡圖,嗓音漠然,「茉兒,你要學會裝作聾子、假做啞巴,方能在東宮保命,忠心做本宮的奴婢有什麼好的,這東宮是太子的東宮。」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子妃亦然是歸屬於太子的,被安置在東宮的一處。
賀玥兀然覺的頭顱抽痛,眼睛有些花了,連繡圖都看不分明,小梨子死了,那樣的年輕,放在現代都還是個孩子,她沒想到寧如頌會要了小梨子的命。
冤讎造就罪孽,她是無形的劊子手,這業障她得承上大半。
小桃子此時拿著一團嶄新的繡線回來,她跪在賀玥的另一邊,將繡線放在繡籃里,語氣透露喜色,「太子妃,趕巧庫房裡還有這個顏色,倒不用去尋管事太監去拿,省事很多。」
「本宮繡累了,將物件收起來吧。」賀玥還是看不清,腦袋嗡嗡作響,乾脆將手裡的繡棚放下,不做掙扎。
「是,太子妃。」小桃子沒有任何置喙的將散放著的東西規整在繡籃里。
她是個比呂嬤嬤恭順、比小梨子恭謹的宮女,所以一個管事嬤嬤,兩個大宮女,最終只有她安穩的留在碧院成為唯一的大宮女,從此在碧院再沒有比她還體面的宮女。
「吱…」花窗被支起,賀玥倚在窗邊,凜冽的夜間風令她思緒清明些,伸出手臂探出窗外,外頭水汽足,她的衣袖被沾濕。
她想李家村了,她想那個欠她銀兩的方大娘,想村口拉牛車的李二叔,甚至想曾經的李小書了。
她不想繡花,她想賣胭脂,做個市儈的商人。
賀玥從來沒有大志向,做不來、做不好太子妃賀氏。
「小梨子年紀尚小,把她送回內務府,本宮有些悔意,小桃子你明日代本宮去看望看望她。」賀玥背對著小桃子輕聲訴說。
那邊貓兒又鬧騰起來,頗有恃寵而驕的態勢,可是被茉兒死死的壓在懷裡不得動彈,蠢貓,就是老虎他都不怕。
小桃子手上動作仍然順暢,不一會兒就將東西全部整好,她恭恭敬敬地說道,「關公公知道太子妃您素來疼寵小梨子,所以早就打過招呼,給她尋了一個好去處,分配給了宮外行宮的張太妃,張太妃為人是一等一的慈和。」
賀玥闔上目,將頭靠在窗口,溫著語調,「有個好去處就好。」
小桃子面上噙笑,「太子妃莫要擔憂。」
跪在角落撫摸著貓兒的茉兒恍然間覺得太子妃賀氏有些可憐,令人憫惻。
她又何嘗不是裝作聾子、假做啞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要如此,難道不會憋悶悵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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