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還未醒?」黑暗中蒼老的聲音染上憂色。
另一人遲疑半晌,帶著幾分疑惑道:「三少爺還在床上躺著,似是陷入夢魘中。身體上那點傷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一點昏黃的燭火驅散了黑暗。
這是一間書房,四壁滿滿當當擺著書,隔書三步的正中間一張紅木桌點起蠟燭。
坐在桌前做儒生打扮的老者深深嘆了口氣,闔上了眼,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即使身著布衣,依舊掩不去他如淵如海的氣勢,這就是殷商大名鼎鼎的虎威將軍薛平寧,半生戎馬,征戰無數,從無一敗,讓敵人聞風喪膽。
但此刻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為孫子不知原因的昏迷而佝僂直了一輩子脊背的老人。
留著三縷黑胡的中年男子退至門前,卻是停住道:「將軍,你覺得這次的事會不會是那群人做的?」
那些人進來的動作越來越大,迫不及待地往各個地方插入他們的人。
劉回春在將軍府中已經呆了二十餘年,也算是看著府中的少爺一個個長大。然後在那一夜一個個戰死,最後偌大的將軍府就只剩下將軍和三郎。
薛平寧緩緩搖頭,眉間刻痕更重,道:「那群草包還沒那麼大的膽子,他們不敢冒著徹底得罪我的後果破釜沉舟。畢竟他們知道這樣後,那個位置坐的不會太穩。」
他揉了揉鬱結的眉心,沉聲道:「這段時間為著那個名額,這商丘中來了不少牛鬼馬神,水混的很。這次三郎出事,恐怕禍首就在其中了。」
&且那個人今天也進城了,身旁帶著一個少年,恐怕也是衝著那個名額來的……」
劉回春瞳孔一縮,不敢置信道:「他也來了!」
薛平寧沉默,他深知那個人對這天下的影響有多大。
一百年,兩百年……他一日不飛升,籠罩在眾人頭上的陰雲就不會散去!
而今天聽聞他遇刺的事,他是慶幸的,至少還有人能無視那陰影,悍然出手,即使這般出手只是進一步證明了那人的強大。
&麼您覺得三郎這件事會不會是他……」劉回春猜測道。
薛平寧搖頭,十分肯定道:「不可能,他以往行事雖稱不上光明磊落,但也不至如此下作,他也有他的驕傲。」
&郎這次出的是什麼任務?」他忽然道。
劉回春皺眉,道:「據說是誅殺一個生死境一重的魔道,然而三郎已經半隻腳踏入二重,不應該出事。」
這個魔字又將問題回到了原地,不得不讓人想到那個人。
&勝誰負豈能以修為論道,誰沒有幾手底牌?」薛平寧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疲憊更甚,眸光卻愈發深邃起來,仿佛再望一眼就會墮入無邊深淵。
他沉聲道:「去查,查三郎回來這一路上遇到了誰。」
……
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散落。
巷角裹著一身破爛道袍,袖腳還浸著未洗淨的油污的年輕人正抿著唇往缺了半條桌子腿上墊著磚塊。
一道陰影忽的落在他的頭頂,他下意識仰起頭向後一望,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身體殘存的意識立刻讓他驚地向後一坐,成了平沙落雁式!
看著那人臉上變得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急忙起身,換上來一副諂媚面孔,「不知您光臨寒舍有何吩咐,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張眉眼板正,老實的讓人心生好感的臉,立刻變得奸猾,讓人忍不住手癢。
&這可連寒舍都算不上了。」道妄言搖了搖不知從何地順來的木扇子,調侃道,「我所見過的歷代天機閣傳人中就你混的最慘。」
聞言,年輕人立刻皺成了苦瓜,眼中盈淚,他長長嘆了口氣,十分淒涼。
&人不知道為什麼,您還能不知道嗎?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年少輕狂付出代價。」
&的這麼多的也就你一個了。」
道妄言莞爾一笑,對墨錚介紹道:「這是天機閣這一代的傳人,正如他們不靠譜的名字一樣,他們通曉各種消息,有時也能勉強窺幾分天機。」
&代傳人都混的十分不錯,最次的也混上了國師,然而這傢伙算是刷新了天機閣的新紀錄。」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變得古怪起來,「他年少時曾發誓,決定無私奉獻,絕不以這門本事來謀取錢財利益,然後就混成了這幅鬼樣子。」
說罷,他摸了摸墨錚的腦袋,一本正經地教育道:「你可千萬別學他!」
雖然這高度著實有些難受。
被當做反面教程的年輕人面色愈苦,何止那麼簡單,他曾為皇宮貴族算卦,一卦只收千兩黃金,回來一路,烏金絲製成的儲物袋都能破個口,黃金早不知道落到哪去,還陪上了個儲物袋,說多了都是淚!
&來找你是為了他。」道妄言直截了當地挑明來意。
天機子打量了一下墨錚,「書院?」
墨錚向後一退,將自己的腦袋解救出來,聞言道:「我這般年紀的來此哪個不是為了書院?」
&也,非也」,天機子端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高深莫測道:「你之言,可對可不對。」
下意識想捋鬍子,手中一空,他才記起他的鬍子已經被隔壁的殺豬佬剃了個精光。想到他此刻的模樣有多麼怪異,他不由氣的面紅耳赤,這下真是面子裡子掉了個全!
他立馬肩一聳,哭喪著臉道:「書院今年放出的不只是幾個下院弟子的名額,還有一個內院的。有部分人便是衝著內院來的。至於為什麼只有那一部分人知道……」
賣個關子,正想引人來求,卻發現兩人沒有半點反應,天機子只得打了個哈哈,繼續道:「這便是那些大人物做的傻事了,這種消息,哪是能完全封鎖的?」
墨錚將目光投向道妄言,他眼中帶著點驚愕,臉上沒有任何破綻,似乎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
但他經年累月的經驗卻告訴他,有哪裡不對。
他不露聲色道:「師尊莫不是想讓我進那內院?」
道妄言執扇在掌中一敲,道:「知我者,徒兒也!」
天機子面露難色地提醒道:「那部分人最低的也過了煉血境,最高的已經半隻腳踏入開魂。」
言下之意,你一個築基去湊什麼熱鬧!
道妄言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徒弟啊,你現在可是被人鄙視了。」
墨錚望著天機子,一字一頓道:「自是不會讓師尊失望。」
那話平平坦坦,沒有半分起伏,也不帶半點情緒,卻讓他想起隔壁那個殺豬佬生氣的時候。天機子被嚇得一顫,連忙解釋道:「怎麼敢?小人就是怕您不知道吃了悶虧!」
他早該知道能跟在這個禍害後面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良民湊什麼熱鬧!
&正離書院的入學試還有一月之久,你當是沒什麼問題的,今晚回去我就給你煉血。徒弟有意見嗎?」
道妄言象徵性地徵求了他家徒兒的意見,眼中滿是興味。
墨錚垂眸,「當然。」
煉血境以身為爐,以靈為料,練去體內雜質,使身體更親近天地靈氣,為日後的修煉打下基礎。
而天下煉血方式千奇百怪,被世人劃為三種,上策,中策,下策。
像之前聶夫人所用的便是下策,絕了道途。世間大部分人用的都是中策,以天地靈物洗鍊己身,並輔以功法加深功效。
而上策只有三種,天靈洗身法,邪煉真經以及那個人的血。
然天靈洗身法由三宮共同持有,這三宮聯合起來,連永世王朝都不敢掠其鋒芒。
邪煉真經流傳天下,只是卻沒幾個人敢修,這部魔典的歷史比天靈洗身法要早的多,但練它的人十不存一,不是瘋了就是廢了。
世人已知練成的人正是第一代的書院傳人,根基無比渾厚,越境殺人如吃飯喝水,已然飛升上界。
而最後一種卻是因為他吃了太多天地靈寶,每滴血里都是令人窒息的靈氣,比天地靈寶更可怕。
然而最後一種比前兩種更難得到。
往住處走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車水馬龍,小販的叫賣聲穿插其間,混著兩旁蒸籠升起的熱氣編織成一張名為世俗的大網。
道妄言突的將墨錚拉到蒸籠前,扔出四文銅板買了兩個饅頭,遞給墨錚。
&是饅頭」,道妄言解釋道:「你如今還未辟穀,雖然因那些靈酒不會產生飢餓之感,但為了口腹之慾還是要吃些的。」
墨錚遲疑了一下,在鬆軟的白饅頭上輕輕咬了一口,鬆軟棉厚。細細咀嚼下甘甜自嘴中散開,他不由彎了眉眼。
道妄言看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沉聲道:「以後若先要什麼,就問我要,只要我有,我絕不會不給。」
所以別學那群牛鼻子做出那副無欲無求的蠢樣子,看著心悶,可憐!
墨錚咬著饅頭,彎了唇角,輕聲道:「很甜。」
代表著飢腸轆轆的「咕咕」聲自角落傳來。
墨錚望過去就見到兩雙晶亮的眸子,臉上很乾淨,但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縫縫補補,缺了袖腳少了褲腿。
腳上也沒穿鞋,被春寒凍得通紅,再加上他們盯著他手中的饅頭咽了口水的模樣。
無疑,這是兩個年紀很小的乞丐。
墨錚忽的折回去買了兩個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