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眼神微凝,想要上前一步,耳邊瞬間傳來「嗖」的破風聲,她定睛一看,發現東海王蕭奇峰已經先行一步來到了周威揚的身邊。
蕭奇峰臉色沉凝地伸出手來,卻在指尖觸碰到周威揚身體的剎那,一股蒼莽的氣息瞬間從周威揚的身體中湧出。
柳七神色一凜,眸光凝聚的同時,身前已經撐開了青色的光罩。
嗡——
在一陣低沉的轟鳴聲中,柳七看見床榻之上周威揚的身軀變得逐漸模糊重疊,猶如蕩漾的水面一般,待一切重歸平靜以後,床榻之上已然沒有了周威揚的身影。
蕭奇峰虛探出的手緩緩收回,隨即嘴角似是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搖頭喃喃道:「這樣也好」
柳七眼中翻湧的訝色很快平歇。
也是,以絕頂高手的實力,想要死後不留下屍身,似乎也不算是什麼難事。
而且對於修為達到這等層次的來人說,死後不留下屍身,或許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蕭奇峰慢慢從床邊退走,隨即緩緩轉身,面色平靜地看著柳七,沉吟片刻後,說道:「他剛剛的話你可聽見了?」
柳七默然頷首。
蕭奇峰見狀,便不再多說什麼,邁步從柳七的身邊,繞過了屏風徑直走了出去。
很快,柳七聽到身後傳來了蕭奇峰的聲音:「大將軍已經離世,大家散了吧。」
哐當!
似有桌椅倒地的聲響傳來。
隨後柳七餘光便瞥見了白澤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
他目光一掃床榻的位置,隨後眼瞳不由得緊緊一縮,蒼白的雙唇微微張著,臉上瞬間湧出了深深地悲愴之色。
緊接著,柳七又瞥見了臉色蒼白的朱雀沖了進來,待其看見了空無一人的床榻時,臉上的表情和白澤如出一轍。
柳七見狀,便乾脆如蕭奇峰一般,轉身走出了屏風,將地方留給了白澤二人。
當她剛從屏風之後走出時,瞬間抬眸朝著後殿門口看去,正見周宓凝眸望著自己,兩人四目相接,柳七看見周宓神色淡然地收回了視線,而後輕輕拍了拍懷中的柳湘湘,示意她去沈盈的身邊坐著。
柳湘湘雙目微張,淚水在紅潤的眼眶中打著轉,似乎還沉浸在大將軍離世的悲痛之中,有些六神無主地來到了沈盈身邊,剛一坐下兩行淚水便滑落下來。
她雖並未見過周威揚多少面,但在母親以及身邊人的面提耳命之下,對於周威揚這位舅舅,還是有著幾分感情在內的。
「湘湘姐姐,節哀。」沈盈見柳湘湘哭出了淚水,當即站起來小心翼翼地伸手為其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但轉眼又想到自己生死不明的爺爺,沈盈的眼眶也不由得一紅,伸出的手隨之一滯。
柳七目光沉沉地看著周宓,她的臉上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哪怕剛剛離世的是她名義上的親哥哥。
柳七之所以用了「名義上」,是因為她已經看出,這二人的關係著實讓人有些費解,若說不是兄妹,那周宓又何苦以身為餌,為蕭奇峰的到來拖延時間。
若說是兄妹,周威揚明明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周宓卻從頭到尾沒有想著去見他一面,而且周威揚臨死之前提都沒有提過周宓。
兩人就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對,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柳七步履不停,直接來到了周宓的身前,還未來得及張口說些什麼,就被她搶先問道:
「威揚臨死前對你說了什麼?」
柳七沉吟片刻後,說道:「他說我不像你口中的那人,反而像另外一個人。」
「哦。」周宓嘴角微微曲起,眼中多出了幾分明媚,而後輕聲說道:「他的武功雖說不錯,但眼光不一定就很準,我還是覺得你像我所說的那人,而非威揚口中的另一人。」
柳七聞言眉頭微微皺起,對於二人這種打啞謎似的說辭,產生了濃濃的不滿,繼而冷聲道:「還望太后娘娘直言,您口中的那人,以及大將軍的口中的另一人,究竟是誰!」
「還能有誰。」周宓反問道,「難道他沒有向你提及那場百年之前的決戰?」
蕭浪!方恨!
柳七眼瞳猛地一縮,沉默半晌之後,耳邊又傳來了周宓的低聲絮叨:「唉,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的腦子究竟是咋想的,一輩子就光顧著打呀殺呀的,都過了這麼久了,快死的人還惦記著這件事。」
「這麼說,你答應了威揚,要和蕭奇峰比試一場?」一陣似是自言自語的絮叨後,周宓抬眸望著柳七,問道。
柳七依舊是沉默不語,側目看向了後殿另一側已經坐下的蕭奇峰,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柳七的注視,瞬間抬起了頭,如炬的目光迎向了柳七的視線。
柳七眸光驟然一凝,體內的殺意瞬間沸騰起來,若非她的真氣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否則當場就要壓制不住。
而就在柳七體內殺意重歸平靜的瞬間,蕭奇峰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垂首看向了地面,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別看他平日裡總是以忠厚寬仁的態度待人。」周宓在柳七耳邊低語道,「任何刀法自創立的那一刻伊始,便是為了殺戮而生,蕭奇峰能將滄海捲雲刀練至絕頂,他胸中積蓄的殺念只會在你之上。」
柳七聽聞周宓所言,瞬間回想起自己被拖入「滄海橫流」之時,那無盡滾滾席捲的巨浪中,所蘊含的摧山坼地之力。
俠以武犯禁,周宓說的沒有錯,一個將武功練到了絕頂之境的人,豈會是循規蹈矩的忠厚之輩。
這種事的離譜程度堪比柳七自稱不敢殺雞。
「怎麼樣,是不是有些後悔答應與蕭奇峰一戰。」周宓看見了柳七眼中浮現的警惕和凝重,不禁輕聲笑道。
柳七眼中神色瞬間一斂而空,迅速恢復了平日裡的淡然:「三年之後,我與他必有一戰。」
說著,柳七突然扭頭看向了周宓,凜冽之色瞬間匯聚於眼瞳之中:「太后娘娘莫要忘了,柳七也是練刀之人,而且練的還是狂刀。」
她當然要與蕭奇峰一戰,只不過並非為了他們口中的百年之約。
按照柳七原本的計劃,在脫離黒獄門以及「覆天」後,她本就有了隻身入江湖,以手中刀會天下群雄的打算。
既是以刀會武,柳七豈能放過那些刀法名家。
蕭奇峰作為天下雙絕之一的「刀絕」,幾乎是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刀,縱使沒有周威揚的臨終之語,柳七遲早有一日也會找上蕭奇峰的。
不過周威揚至少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定下了柳七與蕭奇峰會武的日期。
三年之後!
不管柳七是否解決了殺意反噬,她與蕭奇峰一戰已成定局。
一盞茶過後,白澤和朱雀相互依偎地自屏風後走出,二人目光先是齊齊地看向了周宓,隨後又落至垂首而坐的蕭奇峰身上,最後才看向了一旁角落裡,依然有些神志不清的夔牛。
還是柳七身邊的周宓主動站了出來,雙手端在身前,一副雍容華貴的模樣,視線自後殿內眾人的臉上一一掠過,直至停留在了蕭奇峰的身上。
「威揚既然沒有留下屍骨,想來也打算讓伱們在後事上多費心神了。」周宓說著眸光一轉,看向了朱雀,輕聲問道:「夔牛的情況如何?」
朱雀搖了搖頭:「大哥這次發病的後遺症,比此前幾次嚴重數倍,我也沒有十足把握讓他清醒過來,而且就算他能夠清醒,估計也和此前一樣,忘記了自己陷入瘋魔時的所作所為。」
周宓似乎早有預料,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後接著問道:「你們今後有何打算?」
朱雀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不由得與攙扶著的白澤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一臉愕然地望著周宓,回道:「娘娘,您這是」
周宓抬手打斷了朱雀的話,繼而輕聲說道:「皇上此番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再加上威揚已死,京城本宮是待不下去了。」
朱雀不假思索地回道:「朱雀誓死追隨娘娘左右!」
白澤也緊跟著表達了相同的意思:「白澤願護送娘娘離開京城。」
周宓卻是搖了搖頭,直接拒絕了他們:「你們是由威揚一手培養,沒必要跟在本宮身邊白白浪費他的一番心血。」
「東海王。」周宓轉頭對著蕭奇峰說道,「白澤他們就交給你了,本宮心想你身邊正需要一些助力。」
蕭奇峰聞言緩緩站起,緊皺著眉頭看向了周宓,片刻之後,他方才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他們隨我一起回東海就是了。」
「不過」蕭奇峰凝眸望著周宓,眼中流露出一絲擔憂,沉聲道:「我看娘娘也隨本王一起回東海吧,若是您擔心其他人的風言風語,本王可以尋一隱秘的海島,安排您住下。」
「哈哈哈」周宓低聲笑道,「東海王莫不是以為本宮是那種能夠在孤島上了此殘生的人?」
說著,她微微昂首,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彩:「在京城憋了這麼久,本宮也想四處去看看。」
「小柳七,你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柳七的胳膊被周宓抵著肩晃動了一下,她不由得側目看去,見周宓正喜笑顏顏地望著自己,柳七心中瞬間一沉。
這瘋婆娘不會打算纏上自己吧?
就在心中湧出這個念頭的同時,周宓突然踮起腳尖,湊到了柳七的耳邊吐氣如蘭:「難道你不想學滄海神功的後續功法了?」
柳七聞言身軀驟然一凝,而後眼中的冷意也隨之消散了幾許。
但是她口中仍是淡淡地說道:「當年方恨不也練了滄海神功」
周宓聞言只是笑了笑:「他連這事也告訴你了。」
而後周宓沉吟片刻,盯著柳七冷峻的側顏,眸光閃爍地問道:「那你究竟想不想練?」
「哼!」
柳七冷哼了一聲,遂不再說話了。
雖然周威揚親口所言,滄海神功無法解決殺意反噬。
但拋開這一點不談,滄海神功仍舊是一門絲毫不弱於狂刀的絕世神功,放眼整個江湖,也足以稱得上數一數二。
蕭奇峰的滄海橫流,柳七已經領教過了。
倘若不是自己同樣身懷滄海真氣,只怕沒那麼容易找出意境中的那一絲破綻。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滄海神功柳七還是要的!
柳七和周宓之間的對話並未逃過蕭奇峰的耳朵,當蕭氏一族的鎮國神功被周宓隨口許出時,蕭奇峰的眼神猛地一凜,但隨後想起了什麼,於是便眸光微斂,散去了眼底的情緒。
咚,咚,咚
突然眾人感覺到寢宮的地面似乎開始微微顫慄起來。
蕭奇峰眼神瞬間一凝,而後邁步朝著寢宮外走去。
「去外面看看吧,看看皇上,又給我們準備了什麼驚喜!」周宓眼底一抹深意掠過,繼而抬首對著柳七微笑著說道。
說罷便轉身通過後殿的入口,追隨著蕭奇峰的步伐,朝寢宮外走去。
柳七想了想,隨後扭頭對著朱雀說道:「朱雀將軍,還請你幫忙照顧一下沈盈和湘湘,我隨太后出去看看。」
朱雀本想追隨著太后而去,但聽到柳七如此一說,再加上身邊已經虛弱到無法自己行走的白澤,朱雀猶豫片刻之後,遂望著柳七點了點頭。
當柳七來到慘烈的寢宮大殿時,便聽見了宮外傳來了蕭文淮的聲音。
「放箭,都給朕放箭!」
「射殺妖后者,賞銀萬兩,封大將軍!」
站在一排弓弩手之後的蕭文淮仿佛已經陷入了癲狂,跳著腳對著身邊的弓弩手一陣鼓動,尤其是當其看到周宓走出寢宮大門時,他眼中的癲狂之色越發洶湧。
「放箭!」
「放箭!」
「放」
嗤——
蕭文淮原本高高昂起的胸膛突然朝後一縮,癲狂的雙目漸漸張圓,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隨著他的目光緩緩下移,只看見了一把漆黑的刀柄,正插在自己的胸口。
「你」蕭文淮驟然抬眸,想要看清楚是誰投來的這柄刀,但就在其目光鎖定了一道倩影之時,他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只來及說出一個字後,便圓睜著雙目,仰面倒下了。
砰!
聽到了蕭文淮倒地的聲音,柳七口中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吵死了。」
而在柳七的身側,周宓的嘴角瞬間浮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隨即望著寢宮外陷入混亂的禁軍,她側首看著自己另一側的蕭奇峰,輕聲道:
「東海王,我看東海您是回不去了。」
柳七聞言不禁撇了撇嘴,雖然心中清楚又被周宓利用了一次,但回想起剛剛親眼看著鋼刀穿過蕭文淮胸膛時,心中湧出的那一抹暢快,胸中的不滿頓時消散了不少。
插在蕭文淮胸口的,只是柳七隨手從寢宮地上撿起的一柄刀,她甚至覺得用驚寂刀殺蕭文淮,算是玷污了他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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