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逝。
和人一樣,歲月是最無情的。
周穆清不喜歡煙花,說不上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太短暫,也或許是因為太華麗。
一大一小望著天邊璀璨的煙花出神。
她的手臂微動,很想找個人攬著,側過頭,身邊卻只有周小天這個小徒弟。
從小到大,周小天總覺得師父和別人不太一樣,沒有那麼多喜怒哀樂,也沒有特別感興趣的事,像個神仙,唯一喜歡做的,就是督促她讀書。
後來很久很久以後,她長大了回憶起來才想到,師父就像一縷幽魂,飄飄蕩蕩,沒有歸屬。
在周穆清去世後她一個人待在店裡,游離在城市之外,望著門外街道出神,城市裡的繁華喧囂與這偏僻一隅沒多少關係,周小天也感受到了師父曾經的落寞。
大概她們師徒命里都帶著孤辰寡宿,所以才會被拋棄,幸運的是她和師父遇見了。
2001年底,國家入世成功,這之後像是開了加速器,2002,2003,每一年都是不同的樣子,路上汽車變多了,記憶里的低矮民居也快速被高樓取代,網絡迅速普及開來,時代浪潮沒有裹挾師徒二人,而是將她們甩在身後。
她們的生活依然沒有太大變化,兩個人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師父的諾基亞光榮退休,換上翻蓋的,而後經常叨咕電池不耐用。
『師父,這麼多年過去,你師父應該死了。』周小天想提醒師父這件事,但是思來想去,她沒有說出口。
她們早已離開邯州,順著周穆清搖的卦去到了秦州,後來又轉道蜀中,走過了好幾個地方,見識了風土人情,也漸漸跟著師父學會了納音納甲,藏干旺衰,接觸到了六爻和奇門。
在12歲那年,她即將上初中的時候,周穆清終於說不走了,留在這裡,不知道是早就考慮好的,還是忽然不想再走動了。
每次轉學都很麻煩,各地的教材也不太一樣。
周小天鬆了口氣,如今她們在揚江,她稚嫩的身子開始抽條,往大姑娘轉變,糊福不分的口音也已經糾正過來。
「我們在這裡安家?師父你有錢嗎?」
「我錢可是很多呢。」
「等我能賺錢了,你就不用出去了,把你這一套傳給我。」
周小天用手拎起一塊老舊的布,這是周穆清擺攤用的,這麼多年沒換過已經褪色,邊緣還有點破損,這老物件比嶄新的好用,一看就有年頭了。
周穆清在收拾她的舊衣服和舊書包,還有退役的六年級課本,這些將郵寄到一些希望工程,除此之外,還會附上一些捐贈款。
她不缺錢,周小天的嫁妝早已經備好了,師徒兩個需要花錢的地方也不多。
「師糊,你怎麼這麼香?」周小天放下布過來,蹭著周穆清的腰說。
周穆清看了她一眼,這丫頭的口音早變改正了,叫師糊多數時是在撒嬌,她懶得理,繼續整理手頭上的東西。
周小天也不以為意,周穆清很高,起碼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是這樣,以前可以順手抱住師父渾圓勻稱的大腿蹭著撒嬌,現在則是剛好扒住腰,頭一低就埋在周穆清肚子上。
「起開,煩人精。」周穆清揮手驅趕。
「哼。」
周小天幫忙收拾了一下課本,「初中找好了沒?」
「我看上那個私立了。」
「私立中學會花很多錢吧?」
「都說了,師父有錢。」
周穆清平靜道。
周小天便不再多說,到一旁背四言獨步,她們師徒兩人相依為命,比親母女還要更甚。
「先天何處,後天何處,要知來處,便知去處。四柱排定,三才次分,年根為本,配合元辰……」
周穆清看了她一眼,周小天十二歲已是亭亭玉立,手長腿長,就是依然不胖,颳大風的時候都讓人擔心她會被吹走。
整理好舊衣服,還剩一大一小兩件道袍,她們不是道士,只是當初行走的時候穿上,可以免去很多麻煩,世紀初很多地方還有暫住證的條例,一個獨身女人帶孩子總是不便。
隨著時代發展,生活條件變好了,也給了周穆清許多方便,後來即使不穿道袍,走南闖北也沒有諸多不便,交通也便利了許多,只是她依然不太習慣日新月異的社會,只能慢慢試著適應,讓周小天教她上網,教她用電腦。
「這個還留著嗎?」周穆清問,周小天很喜歡這身衣服,只是沒穿幾次。
「留著吧,你穿這個去忽悠人挺好用的。」
周小天隨口道,去到一旁拿水杯,裡面是周穆清晾上的溫水。
新租的房子不再是老城區的小院,而是高樓里的新房,整齊寬闊的客廳,潔白的牆壁,視線通暢的陽台,站在陽台上能一眼望見遠處的商場。
周小天很喜歡這個房子,比低矮小院乾淨很多,到了晚上去浴室洗澡,香噴噴的。
「要跟我睡嗎?」周穆清坐在沙發上看書,見她出來問。
「才不。」
「以前老吵著要和我睡,現在知道害羞了?」周穆清瞥她一眼。
「以前那是我屋裡冷,都沒有暖氣,現在……現在……」
周小天擦著頭髮到陽台逛了一圈,看遠處燈火,現在的生活真的很好,她忽然很想停留在這一刻,和師父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這是她十幾年來最開心的時候,以後不用再到處走了,她將和師父定居在這裡。
客廳里的燈滅了,周穆清回屋休息,周小天也回自己屋,躺在柔軟的床上,看著黑暗裡的窗簾輪廓,其實還是小時候好一點,可以毫無顧地跑去師父房間裡。
周小天咬了咬嘴唇。
有些難以啟齒的事……她發現她開始長毛了,為此還驚慌了一陣。
是大姑娘了。
少女心事總是那麼莫名其妙,有點悲傷,儘管這種悲傷在以後看來很可笑。
周小天懷揣著成為大姑娘的悲傷,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隔壁房間裡。
周穆清房間還沒有關燈,她站在窗簾旁看著外面夜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久,傳來一聲幽幽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