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將盡,這天,老者邀姬宗等人前來,喜道:「我已找到續接成名斷臂之法了」。
姬宗道:「老先生有何妙法」?
老者悠悠道:「數日來我尋覓思索,終得崖間初長三月幼柏,那柏樹每受清晨雨露,吸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數月間竟已成形,便取其嫩葉枝幹,刻化成斷臂大小,再以九死還魂草汁液將兩者連接緊固,憑成名長久靈活運用,便可完美如初,大功告成。」
姬宗思索一番,道:「此法可行,只是九死還魂草世上罕見,如何尋得?再者柏樹畢竟異物,成名身體必會排斥,承受極大苦楚」。
老者道:「那九死還魂草有起死回生之效,雖然寶貴,所幸多年前我在南疆之時,曾配製一瓶,後來到中原,隨身攜帶,此時派上用場。這草藥功在磨損組織皮膚,使其恢復新陳代謝,重新生長,初時接觸骨肉會有些許疼痛,一旦完全密合,憑成名自身功力,又是神胎仙身,幾日便可自愈」。
姬宗道:「既然老先生如此自信,請為成名續骨吧」。
當下老者取來所有材料工具,囑咐成名注意事項,算好時辰,找一處開闊僻靜之地,開始對成名接肢了。一月來成名傷口已然結皮粗糙,老者先用藥水擦拭傷處,再以消毒,塗抹九死還魂草液,那皮膚逐漸開裂,褪變成初始接口模樣,便嫁接崖柏手臂,待二者嚴密對接,施以法術使其紮根,又加以數塊木板周圍固定,毛線相連,續肢大法完美收官。過程中成名雖疼痛難耐,始終咬緊牙關,並未吐出半個不字。
幾人上前察視一番,若非木塊顯眼,便如成名本來樣式一般。立姓嘆道:「哥哥,你又重獲手臂啦,我真高興」。
成名苦笑道:「是啊,多虧大師妙手回春」。
那老者道:「你雖重得手足,須得珍惜愛護,完全恢復前,你不得飲酒,還須每日亥時以功法療化,七日之後,此臂才能與你融為一體,完好如初」。
成名拜道:「多謝大師高言」。
自此,成名依老者之言每日亥時普法練習,雖發功之時極大痛苦,都克制下來,從不間斷。七日之景轉瞬即過,時辰已至,姬宗幫成名拆下紗布,那傷痕盡皆消除,肉色一致,成名活動自如,幾人欣喜不已。
話說那小女孩拂曉垂死之際得仙參藥治,病根當即去除,怪病好了一大半,只是留存體內些許殘障,又得仙參精血散化,逐漸消滅殆盡。初時半月成名大傷在身,只是立姓每日供給一勺鮮血,後成名稍加恢復,看立姓辛苦不已,自願流血分擔壓力,雖眾人竭力相勸,成名執意如此,眾人拗不過,二人便輪流換血。後成名續骨,中斷了幾天,好了之後又重新來過,如此一過便是四十九天。
這日,成名輸血供給拂曉作法罷,眾人開了宴席,桌上山珍海味,美食玲琅滿目,好酒香氣四溢,老者舉杯道:「承蒙各位這些時日全力以赴,生死相依,小女大病今日才得以痊癒,恩同再造,無以為報,眾位幹了此杯罷」。
眾人一飲而盡,姬宗道:「一月來多有叨擾,老先生盛情款待,我等心存歉意,今日令孫女得以康復,是她自身福氣,我等尺寸之力,不足為提」,又道:「我等盤桓已久,終該離去,今日正好辭別」。
老者道:「何故匆匆離去,何不再停留些時日,莫非怠慢了各位」。
姬宗道:「老先生言重了,只是在下在外浪蕩太久,心中懷念故土,思念恩師,希望早日回歸,以慰寸心」。
老者道:「先生重情重義,真乃性情中人,枉我耽誤幾位太多光陰了」。
姬宗道:「老先生哪裡話」。
老者沉思一下,側頭對魔方道:「把它取來吧」。
魔方道:「是,師父」,起身去了。
待魔方回來,接過手中物事,老者對姬宗道:「幾位既執意離去,我徒留無用,就把這件東西送給你吧,也算分別禮物。
姬宗知那物件乃是《山河社稷圖》,貴重非常,忙推辭道:「如此貴重之物,在下如何能夠收受,老先生快收回吧」。
老者手持圖畫道:「想這山河社稷圖,幾經江湖血雨腥風,如今歸於沉寂」,頓了頓又道:「既與先生有緣,贈與英雄又有何妨,也算報小女救命之恩」。
姬宗仍辭道:「我等救令孫女性命,乃是人之常情,怎能貪圖老先生寶物,老先生為此圖畫付出太多心血,在下決不敢要,老先生莫要推讓了」。
老者看姬宗態度堅決,只得作罷,道:「先生如此謙讓,讓老夫汗顏,既然如此,祝幾位一路順風,他日若有需要,老兒在所不辭」。
姬宗道:「好」。
眾人吃了飽餐,飲了美酒,這才散了宴席。姬宗等人終要離去,老者吩咐魔方送幾人一程,幾人收拾一番,便上路了。
一行人順山路而行,一路寒暄,及至上橋過了河,姬宗駐足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少俠這就回去吧」。
魔方道:「山高水長,路途險惡,幾位保重」。
姬宗道:「少俠保重」。依依而別。
立姓看魔方遠去,抱怨道:「那老兒也不親自來送送我們,虧得救她孫女性命,一點兒情義也沒有」。
姬宗斥道:「不許瞎說」,暗道是有些異常,又道:「可能那老者方才酒飲多了,此時醉了吧」。尋思和那老者相識一場,卻連姓名也不知曉,心中些許惆悵。
立姓撅撅嘴,顯是不信姬宗言語,成名問道:「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姬宗自與李牧分別,心中早已思念恩師,急於拜見,後來誤入山河,一晃三十年,蒼老至如今模樣,唏噓不已,總歸數月來諸事耽擱,便道:「朝南走,去雲夢山」。
立姓興奮道:「去見師祖麼,遠不遠」?
姬宗道:「再有二百餘里,過了前面安陽城,越過一條河,走段官道就到了」。
立姓道:「好耶,出發嘍」。
幾人牽馬南行,約莫半個時辰,已至安陽城郊,幾條小道在此匯集成大路,直通安陽城中,姬宗感慨道:「當日我便是在此入得安陽城,後追逐黑袍人出得城來踏入岔道,誤進山河了」。
正興嘆間,耳聽得身後遠遠喊叫:「尊長等一等」。
姬宗等人回過頭去,看得一人馬上飛奔而來,由遠及近,正是魔方,及至下得馬來,魔方氣喘吁吁道:「尊長請留步」。
姬宗看魔方去而復返,心下疑惑,道:「少俠還有事嗎」?
魔方氣猶未定,呼呼道:「家師他,家師他……」
姬宗問道:「老先生他怎麼了」?
魔方泣道:「家師他仙逝了」。
姬宗等人聞此噩耗,心中皆是一驚,姬宗詢問道:「怎麼突然會這樣?」
魔方道:「送幾位走後,我便趕回去,家師已然奄奄一息,囑託幾句,便離世了,小人知曉幾位神通廣大,悲痛之餘,趕來相求,去救救家師吧」。
姬宗不想有此變故,一時心亂如麻,事已至此,唯有先回去看看再說,當即道:「走,咱們這就回去」。
四人各乘兩匹馬,前後疾馳而去。
便是回得茅屋來,已經聽得小女孩哭泣聲,幾人下馬走回屋內,姬宗看得老者安詳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小女孩匍匐在身邊哭得撕心裂肺。姬宗心下觸動,俯身柔聲道:「拂曉別怕,爺爺只是睡著了,一會兒便醒來」。
拂曉哭得更厲害了,道:「你騙我,爺爺不要我了」。
成名看此情景,心中亦是不忍,上前抱起拂曉,道:「拂曉乖,拂曉不哭,哥哥帶你出去玩」。拂曉反抗不得,任由成名抱去。
姬宗探身伸手摸了摸老者脈搏,終於落寞起身。魔方顫聲道:「家師可有救?」
姬宗搖搖頭,黯然道:「尊師魂魄離身,回天乏術了」。
魔方聽此言語,頓時癱坐下來,怔怔無語。
姬宗拍拍魔方肩膀,道:「尊師走時心無牽掛,了無遺憾,終歸人死不能復生,少俠節哀順變吧」。
原來那老者本壽限已至,卻逆天篡命,不想禍及孫女,後悔固然無用。自孫女被陰氣入侵,終至口吐鮮血,老者數次以自身陽氣輸出相抗,已然耗盡元氣,待見到姬宗等人之時已是油盡燈枯,憑一口氣苦苦支撐下來,待孫女痊癒,了無遺憾,自知不久於人世,也算償還命數輪迴,終歸逃脫不了五十五歲而終預言。
姬宗早前雖察覺老者異樣,數次詢問老者只是推脫搪塞,心想老者法力無邊,不會虛言,便不放在心上,不想擦身之間,便已天人永隔,當真世事無常。
魔方心情許久平復,徑來到庭院之中,看成名立姓逗拂曉玩耍,姬宗獨坐石凳之上,便走過去了。
姬宗看魔方過來,起身問道:「少俠今後意欲何往」?
魔方回道:「恩師生前留戀故土,卻終究沒能再回去,此時恩師不在了,小生也要完成恩師心愿,帶恩師回至南疆,也算落葉歸根」。
姬宗想罷道:「此去南疆山水渺茫,路途遙遠,少俠可想好了」。
魔方毅然道:「縱然萬死其身,也要帶師父回去」。
姬宗當日聽李牧陳述自己身世,方知父母早亡,此後無時不想去父母墓前拜祭長跪,聽李牧言道那墳墓在魏國境內,數月來一直奔波,苦無機會,此時動容道:「少俠赤子丹心,孝心感天動地,可歌可泣」。
魔方緩緩道:「還有一事,求尊長務必答應」。
姬宗疑道:「何事」?
魔方從懷中取出圖畫來,徐徐道:「家師彌留之際,特意囑咐弟子一定要將這幅圖畫交給尊長,尊長切莫推辭了」。
姬宗阻道:「不可,這是尊師遺物,須由少俠保管」。
魔方道:「家師惟此心愿尊長也不答應麼」?又道:「尊長若不答應,在下此刻便自盡於尊長面前」。說著比起手掌。
姬宗忙攔道:「少俠切莫作此傻事」,心想權宜之計,接過圖畫道:「我暫時收下便是,日後若有需要隨時取回」。
魔方道:「家師可以含笑九泉了」。
此時已近秋末,百樹凋零,冷風徐徐,寒冬接踵而至,而後幾天幾人火化了老者遺體,魔方裝好老人骨灰,攜帶拂曉,姬宗等人準備好盤纏路費,遠遠送走南去了。
卻說姬宗等人送走魔方,回至茅舍,看此情此景,卻已物是人非,姬宗心中倍感淒涼,思來想去,畢竟老者生活在此,整理殘留衣物骨灰,在山後面埋了,立一塊碑,刻「摯友南疆老人之墓,姬宗立」。
幾人燒黃紙,焚化香,事畢,回得庭院來,立姓道:「師父,咱們怎麼辦」?
姬宗道:「長者永逝,我等在此守墓七天七夜,也好慰藉老先生在天之靈」。
正是逝者長眠,生者有心,姬宗三人在此守候,便是第三天,姬宗等人佇立斷流河畔,凝望山河無垠,閒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捲雲舒,姬宗突然道:「我們哪也不去了,就在此住下來吧」。
二人未料師父有此言語,皆是吃驚不已,立姓問道:「師父,您怎麼了」?
姬宗眼神迷離,徐徐道:「為師想通了,踏入塵埃是空,歸寂山林亦是空,凡事何必強求,不若跟隨內心,隨遇而安」。
二人懵懵懂懂,立姓道:「師父,您什麼時候決定留下來」?
姬宗朗然道:「便在此刻,為師看這河水奔流不止,天上日轉雲移,想那老者昨日還在眼前一般,生命卻戛然而止,如此脆弱,便立時恍悟」。
立姓道:「師父,您當真下定決心了麼,我們以後待在此地一生一世?」
姬宗笑道:「順其自然吧,將來事情誰也把控不住」,又道:「你二人若不願陪為師留下來,為師也不強求,出去闖蕩見識一番也好」。
二人自出世至今,從未離開姬宗半步,塵世茫茫,二人又能去哪裡,怎麼捨得離開姬宗,當下哽咽,齊聲道:「弟子哪也不去,就陪在您老人家身邊」。
姬宗摟二人入懷,輕輕撫摸道:「好孩子」。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奇妙,明明計劃好了要去做一件事,卻突然改變了主意,結果出人意料,這種事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誰也改變控制不了。自此,姬宗三人又停留下來,過著半隱居生活,不聞江湖情仇,愜意山林快活。姬宗之前隨魔方在山上轉悠過,便擇一處僻靜地,砌一間房,練功之餘,研究山河社稷圖,倒也自在逍遙。成名立姓二子伴隨師父身側,沒有世事干擾,亦是練練功,打打獵,采採藥,和在無極中生活大同小異,只不過換了個環境而已,眾人很快習慣下來。不久立姓也突破師父所教《不忘初心》至高心法第一層,眾人歡喜不已。
話說此時天下百家爭鳴,有法家、道家、墨家、儒家、陰陽家、名家、雜家、農家、小說家、縱橫家、兵家、醫家。姬宗長久待在山苦心經營,時日既久,有感而想,竟獨創出一門思想,自成一家,旨意以人為本,心存善念,以國為單位,統治籠絡人心,名曰「百」家,告知二弟子,秉承執行,二子欣喜接受,暫且不提。
時間過地真快,轉眼間便是三個春秋,期間姬宗未曾走出映芷山一步路,成名立姓二人最遠也只是到附近集鎮上採購生活必需品,頂多買些酒肉過過癮。
這日夜裡,滿天星辰,大好月夜,幾人坐在月光下,姬宗仰望星空道:「不想光陰飛逝,眨眼便是三年」。
成名察閱師父情緒,道:「是啊,師父可有什麼心事嗎」?
姬宗道:「為師三年前帶你們來到人世間,本想出去走一遭,卻還是隱居在這裡,未嘗人間煙火,你們可怨恨為師」?
成名道:「自弟子出世起,蒙師父辛苦養育,再造之恩難以為報,弟子們怎會記恨師父」。
姬宗道:「那你們可想下山去外面看看」?
二人雖對師父言聽計從,不敢違逆旨意,三年來多少涉足世間,心中自有些許嚮往,此時姬宗問起,不知該如何作答。立姓道:「師父要弟子下山嗎」?
姬宗道:「不錯,一來你二人總要成長,不能總待在這裡,總得出去歷煉一番;二則為師此次要你們下山去,乃是去救一個人」。
成名道:「是誰」?
姬宗道:「此人名叫李牧,現居趙國都城邯鄲,乃是為師結拜哥哥,你們師伯,他現在身居險地,恐有性命之憂」。
原來姬宗雖遠離塵囂,幾年來潛心修煉,始終盪不盡心中塵埃,縈牽世事,無時無刻不懷念恩師兄長。日前姬宗夜觀天象,看朗朗星空,北斗星閃爍不止,搖搖欲墜,伸指算來,已知兄長身陷囹圇,危在旦夕,畢竟李牧為己至愛兄長親人,左右思索,終放心割捨不下,無奈自己年邁之軀,慘敗之身,不方便前去,便召二子使喚。
二人早聽師父說起過此人,和師父情深意重,肝膽相照,既是師父之命,無有不從,成名道:「師父要弟子前去何意」?
姬宗道:「務必要保全他性命,他若有差使一律遵從,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二人知肩上責任重大,朗聲道:「師父放心,弟子一定竭盡全力保護師伯周全」。
姬宗沉聲道:「此去兇險異常,你們自當萬分小心,切不可隨意顯露原形,以免世人貪求長生,招致殺身之禍,為師不在身邊,照顧好自己」。
二人道:「弟子知道了」。
姬宗道:「時間緊迫,明日便下山去吧」。
次日一早,姬宗幫二人打點行李,直送到山下,二人淚眼汪汪,雖不舍就此離去,終是痴心愿想,姬宗揮手作別,二人剛走幾步,還是忍不住回身撲在姬宗懷裡,泣聲道:「師父,弟子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您老人家」?
姬宗撫慰道:「為師就在這裡等你們凱旋歸來,去吧」。
二人道:「師父保重身體」。
二人依依不捨與姬宗分別,數次回頭瞭望,終至人影模糊,策馬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