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天晚上,天氣依然悶熱,徐軍明一家沒有上閣樓睡覺,而是拿了幾床涼蓆,攤在院子裡睡,在旁邊點了蚊香。
最近一直沒有下雨,地面非常乾燥,農村人也不怕地上濕氣重,家裡沒有電風扇的,晚上都這樣睡。
徐媽媽怕小兒子身體吃不消,不許他躺地上,叫他睡在家裡的竹躺椅里。
這把老式的竹躺椅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竹青色的表面已被汗浸染成紅褐色,像是在竹片外面包了一層漿,躺在上面特別涼爽。
徐軍明沒有拒絕媽媽對他的偏心。
只是躺在椅子上,一直一個姿勢不能翻身,也不是那麼舒服。
何況今天剛重生,他的大腦特別興奮,根本睡不著。
怕爸媽他們擔心,徐軍明閉上眼睛裝睡,但是前世的經歷像走馬燈一樣,快速在腦海閃過,讓他有種做個長長的夢的錯覺。
他當然知道那是真實的,如果不出意外,這個世界依然會朝那個方向往前走。不管是九七年香江回歸前那位偉人過世,還是九九年賭城升起五星紅旗,零八年舉辦奧運會等等,這些事都不會因為他的重生而發生改變。
有了這二十二年的人生閱歷,此時靜下心來想,他的機會實在太多了。不管哪個行業,九十年代都剛剛興起,隨便找個項目,投點錢下去,幾年後就會有幾倍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回報。
可惜家裡太窮,沒有錢投資。這第一桶金,還得他自己想辦法去賺。
慢慢來吧,他提醒自己。
對他來說,上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家人健康地活著,用自己的能力,讓他們過得幸福。
但是重生後,他發覺自己的心態變了。
因為實現上輩子的夢想沒有什麼難度。既然重生一次,或許應該把夢想設計得更現實一點,比如好好彌補一下自己的不足。
他知道自己前世這麼失敗,最大的原因是性格上有缺陷。
幾乎每個人成年人都認為,學生階段是交朋友最好的年紀,因為沒有利益糾葛,所以關係純粹,人與人最容易建立起深厚的友誼。而他居然沒有幾個聊得來的同學。
大學畢業後踏入社會,他換過幾個工作,除了見面打招呼的熟人,他照樣沒有朋友。
只能說他前世錯了,以為學生時代只要好好讀書就行,不知道一個人之所以要上學,最大的目的不是學習課本上的理論知識,而是學習怎麼跟人相處跟人合作。
人是群居動物,如果在學校沒有學會這些技能,那麼進入社會後,就會發現自己跟這個世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離開滬市前,沒有告訴任何人,不是他不想有人來送行,而是他真的沒有好到這個關係的朋友。
更可笑的是,他跟親戚的關係也疏遠。
後來回頭想,當初他不喜歡親戚,其實是有遷怒的原因,總覺得親戚大多數過得比他家好,卻沒有誰提攜一下他的家人,否則或許就不會發生那件悲劇事了。
其實親戚也好,朋友也好,誰有義務對你好呢?
他的生活過成這樣,說到底,都是他的情商有問題。
前世他三十多歲,才想通這一點,慢慢地在鵬城交了幾個朋友,特別是一個年紀比他大了三十歲的忘年交。
那人姓許,住在鵬城的筆架山下,有一套獨立的小別墅,院子很大,種滿了花草。
他們經常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聊天的內容大多是吃喝玩樂。
院子裡的那些植物,他最喜歡的不是名貴的花草,而是盤在木圍欄上的藤本薔薇。那些粉紅色的花,在那堵超過百米長的木牆上,恣意又自在地綻放,無拘無束得讓他羨慕。
而許老哥最喜歡對他說的話就是:如果你不快樂,就出去走走,世界這麼大,風景那麼美,機會那麼多。人生很短,不要蜷縮在一處陰影中。
他覺得許老哥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以前的他,就是活在自己陰暗的世界裡,漠視身邊的人和事,不主動跟人結交,也不接別人伸過來的橄欖枝。
後來他改變了許多,除了經常帶兒子去運動之外,也結交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生活過得輕鬆隨意。
想到兒子,徐軍明心裡一痛。
自己出車禍重生,是不是代表那個時空的自己已經死了,兒子成了孤兒?
他才十四歲啊?沒有了父親,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如果自己再次活到那個年紀,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跟他成為父子?徐軍明不知道答案。
難受了一陣,徐軍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
有的事既然沒有辦法改變,就得放下,他提醒自己。
把眼光放在當下,這是他前生好不容易才學會的做人準則,重生後也不能忘記。比如從現在開始,放開心胸,接受別人,去關愛身邊的家人和朋友。
再說家裡這麼貧困,正是需要他花精力去改變。
身子在椅子上躺了一會就麻了,他坐起來扭了扭脖子,感覺這肥胖的身體又重又笨,到處不舒服。
雖然現在才十八歲,但是與前世四十歲的身體相比,簡直像是六七十歲的老人,看來自己得抓緊時間鍛煉了,否則過幾天雙搶,他又會像前世一樣,只能在家煮飯燒水,不能幫家裡干農活了。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原來爸媽和姐姐哥哥都睡著了。
望了眼他們熟睡的臉,徐軍明剛剛有些混亂的思緒又寧靜下來,他悄悄站起來,到院子的一把竹椅子上坐下來,抬頭望著明亮的月光,心裡的幸福感也像這月光一樣,滿滿的要溢出來。
不管怎麼說,自己很知足。
能重生一次,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啊?更讓他欣喜的是,自己重生到十八歲那年,這可是他人生第一個轉折點。
一切都來得及,一切都正好,他仰起頭,對著月亮露出了笑臉。
直到坐累了,他才回到椅子上重新躺下去。
這次倒是很快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他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四周灰濛濛的,看不清白天黑夜,像是一個人陷入濃霧裡,看不清四周。
這是哪裡?正不知所措間,一顆拇指大小的扁圓珠子不知道從哪裡突然飛出來,懸停在他胸前不遠處,一動不動。
這是什麼?
他好奇地攤開手,珠子一動,落入他手心。
這是——一粒種子?
徐軍明拿近細看,疑惑地想。
看起來有點像橡子的果實,不過略大一點,也像野板栗的果子,不過只是像,應該不是。
他的老家盛產栗子,自然也見過不少野栗子,它們的形狀他非常熟悉。
不過這粒種子應該有些年頭了,表面的顏色有點發黑髮暗,果實脫水嚴重,看起來有點乾癟,好在沒有被蟲蛀壞。
就在他對著果實驚訝猜測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果實表面堅硬的殼,突然從中裂開,露出裡面暗綠色的果肉,然後在他的注視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果肉里抽/出兩片嫩綠色的葉子,底下同時也長出五六根雪白色的根須。
「啊——」這場景太過匪夷所思,徐軍明驚叫一聲,手一抖,這株剛長出來的幼苗從手裡掉了下去。
讓他再次難以置信的是,幼苗脫手後,並沒有掉到地上,而是像剛才一樣停地胸前,仿佛它沒有受重力影響。
徐軍明後退兩步,眼睛緊緊盯著那株幼苗,它還是像剛才一樣,葉子朝上,根部朝下,一動不動停在那裡。
這裡明明是有重力的啊?他剛才走了兩步,心裡已非常清楚。
難道自己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