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之爭,自古皆有,天策府之人渴盼了這麼久,終於迎來了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刻。
有些決策和變故,很可能會影響今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比如,天策府這些人要開始掌權了。
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徐世蹟,李靖,程咬金,秦瓊……
一個個名字,雖然早已響徹天下,然而以前只是天策府中人,今後則是舉足輕重的朝堂大佬。
玄武門事變之後的第一場早朝,又該是怎樣的一個風起雲湧?
……
而在此時,關隴之北。
顧天涯長長伸了一個攔腰,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露水。
他目光回望關中方向,突然悠悠吐出一道氣息,語帶深意的道:「早朝應該開始了吧,就不知道今天會是何等有趣的一個排座位爭果子場景……」
不遠處的臨時宿營地,響起士卒們收拾行囊的聲音,隨即聽到車輪碾地之聲,他們這支隊伍歇息一夜之後繼續啟程。
此時天色仍舊未亮,昏暗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嘆息,語氣隱約帶著蕭索的道:「昨日死了很多人。」
顧天涯點了點頭,道:「是啊,死了很多人。」
暗中那人又嘆息一聲,苦澀的道:「這一戰之慘,中原的實力攔腰折斷。也不知,能不能挺住接來下的大危之局……」
顧天涯看向聲音傳來之處,良久之後才出聲勸慰,道:「大哥,你已經死了,死人,不該再憂國憂民,你累了這麼多年,安安心心的享受生活不好麼?」
「是啊,我已經死了!」
暗中那人第三次嘆息,隨後則是一陣沉默,忽然腳步聲慢慢遠去,只聽那人語帶低沉的道:「我去看看三弟,希望他能挺過這一遭。」
顧天涯遙遙看著他的背影,終究不忍心看到他的消沉,忍不住道:「大哥放心就是,老三死不了的。咱們缺一員猛將,他哪能就這麼死了。天下那麼大,土地那多,他以前做了那麼多的惡事,得用一輩子的贖罪來償還。就讓他征戰一生,替咱們漢家多打一些土地做懲罰……」
遠處沉默無聲,良久之後才有動靜,只聽那個溫和仁厚的聲音遙遙傳來,語帶欣慰的道:「經過昨日一戰,老三是個好孩子。」
顧天涯點了點頭,笑著讚揚道:「確實是個好孩子,而且有霸王之勇。」
「妹夫,你以後不要再毆打他了。」
「大哥說哪裡話,我哪能打的過他……」
「我是說你不准再仗著你妹妹的武力毆打老三。」
「那他以後再犯錯呢?」
「我來罰。」
「行!我聽大哥的。」
顧天涯脆聲答應下來,想了一想舉步也朝那邊走去。那個敦厚之人正是李建成,兄弟兩個走到一輛馬車旁邊。
這架馬車之上,齊王妃子楊氏掀開車簾,躬身下拜道:「大哥,姐夫。」
突然眼圈通紅,垂淚哭泣道:「夫君他昨夜說了一夜胡話,一直大喊大叫著殺殺殺。」
顧天涯朝著車廂里看了一眼,問道:「還發燒嗎?如果發燒的話有些不妙」
楊氏連忙搖頭,滿臉緊張的道:「不發燒,不發燒,就是一直說胡話,可惜總也醒不過來。姐夫,他沒事吧?」
顧天涯呵呵而笑,道:「放心吧,沒發燒就是挺過來了,剩下的就是慢慢修養,讓他斷掉的肋骨慢慢長回去。」
楊氏再次拜下,滿臉感激的道:「姐夫真是神人。」
顧天涯連忙擺手,笑道:「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我妹妹的手段。楊氏弟媳,你莫要動不動下跪,咱們家人之間,豈可如此拘謹。」
哪知楊氏仍舊拜在那裡,俏臉肅重的道:「不管如何,我家夫君活於您手,昨天的時候,我看到他力戰而竭,當他仰天而倒的那一刻,我以為整個天空都塌了。」
顧天涯嘆了口氣,道:「他曾是世家派系裡面旗幟一般的人物,昨日一戰所有的世家之兵全都盯著他,所以他必須戰至最後一刻,才能拉著那些人去死……」
說到這裡陡然說不下去,臉色愧疚的道:「我怎麼突然變成這般心狠?」
楊氏怔了一怔,連忙道:「姐夫您宅心仁厚,乃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顧天涯苦笑搖頭,沖她擺了擺手,語帶蕭索的道:「你不懂,你不懂……」
似乎情緒變得很差,轉身離開了馬車旁邊。
李建成看了一眼楊氏,溫聲囑咐道:「你好好照顧元吉,有變化隨時喊人。」
楊氏連忙答應,恭敬給李建成行了一禮。
行禮之後面帶遲疑,遙遙望著顧天涯離去的背影,小聲提醒道:「大哥你看到沒有,三姐夫的心情似乎突然變得很不好。」
李建成點了點頭,道:「像他這種人,都會這樣的。他不是突然變得心情不好,他昨天的時候心情就不好。死了那麼多人,他能開心才是怪事。雖然死的世家兵卒居多,但是在他眼裡都是一條條人命。」
楊氏小聲又道:「三姐夫和您一樣仁厚。」
李建成不置可否,只是道:「我去開解開解他。」
轉身朝著顧天涯離開的方向追去。
……
片刻之後,兄弟二人各自騎著一匹馬,身後是五百鐵騎,護衛車隊繼續趕路。
李建成看了看顧天涯的面色,突然溫聲問道:「怎麼?心裡窩著火?」
顧天涯沒有答話,騎著馬慢慢的行走。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十幾萬條人命,割草一般沒了,這種酷烈之事,確實讓人難以承受,雖然死的都是世家之兵,但是死的都是華夏之民。嚴格來說,我們是自相殘殺,此事,大罪過啊……」
顧天涯終於有了反應,低聲道:「那些士卒都有父母,那些士卒都有妻兒。死的時候是誰家的兒?死的時候又是哪些婦孺的夫?」
李建成緩緩點頭,滿臉愧疚的道:「我們李家有大罪。」
哪知顧天涯緩緩搖頭,忽然面帶誠懇看著李建成,道:「我並不是傷感此戰,也不是因為看到士卒的戰死而難受。因為我知道這件事不得不做,如果不做大唐就無法穩固。」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當初為了爭奪天下,李家借了世家太多的債務,倘若真的按照約定進行償還,整個天下的百姓都要陷入水深火熱,原因很簡單,債務太龐大了,即使掏空李家也償還不起,如果非要還的話只能加賦於民……」
李建成仰頭看天,喃喃道:「是啊,加賦於民。」
顧天涯也仰頭看天,同樣喃喃的道:「而且是如山如岳一般沉重的巨稅。」
真要那麼做,老百姓必然承受不起,到時候各地揭竿而起,剛剛建立的大唐絕對會被推翻。
江山丟了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整個中原又會陷入動亂。
那樣死的人更多,絕不是昨日一戰的十幾萬兵卒,那將會是百萬級別的死亡,很可能到處都是屍橫遍野。
一場局部災荒就能讓百姓流離失所。
導致易子而食的慘劇發生。
如果是整個中原大地一起動亂,那種危害程度可不是一場局部災荒能比的。
所以自古至今無數的有識之士都有一個清晰認識,並且因為這個認識而變得心腸足夠狠辣,那就是,可以死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兵,但是絕不能讓天下演變成動盪之局。
因為那會死上幾百萬上千萬的民。
前朝大隋之時,最鼎盛的時候擁有五千萬人口,然而僅僅二十年的動盪,整個中原只剩下不到200萬戶,雖然有著因為戰爭導致統計缺失的緣故,但是再怎麼統計缺失也不會缺到百萬級數。
所以,唐初的總人口頂多也就兩千萬。
從5000萬人,到2000萬人,僅僅二十年動盪,死了3000萬之多。
這個數字太恐怖了。
昨日一戰的十幾萬死傷,和這個數字比起來太小兒科。
顧天涯繼續仰望天空,道:「李家若是還債,就得加賦於民,既然世家的債務難以償還,只能做出這種不用償還的狠事,這個道理我懂,所以我並不是因為此事傷感。」
李建成靜靜聽他訴述,好半天后才緩緩出聲,溫和的道:「是因為看到天策府那些人昨日的舉動嗎?」
顧天涯面色陰沉,點頭道:「那些醜惡嘴臉,急不可待的想要拿到勝利果實,赫然又是一個一個世家的雛形,總有一天也會變成吸民血髓的蟲蠹。」
李建成嘆了口氣,道:「自古至今,任何王朝,此事在所難免,只能以新換舊。比如我李家這次的籌謀,就是因為舊的門閥已經危害到了天下穩固,所以才不得不設計一場,扶持新的勢力與舊相爭,這樣新舊交替一番,才能保住中原穩固三百年。」
顧天涯冷冷的道:「三百年後,屠龍者變成惡龍。」
李建成遙望長安方向,輕輕吐出一口氣道:「那時候,會有新的一場殺伐進行替換。」
顧天涯忍不住道:「可是那時候的大唐也完了。」
李建成溫厚而笑,道:「江山從無萬萬年,能保住三百年太平已經足夠了,只盼我李氏後人能夠仁厚,讓這三百年裡的百姓過的好一些。」
顧天涯目光閃動幾下,突然道:「也許,江山可以萬萬年。」
李建成緩緩搖頭,道:「天下利益只有那麼多,而享受利益的家族隨著時間推移會越來越大,三百年之後,利益已經不夠分了。這也就是王朝無法長久的原因,因為中原的土地不足以支撐萬萬年,最多只能支持三百年太平,利益不夠分的時候必然分崩離析。」
哪知顧天涯仍舊堅持己見,道:「也許,江山真的可以萬萬年。」
李建成像是怔住,忽然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模稜兩可的道:「除非有數之不盡的土地,創造出數之不盡的財富……妹夫你跟我說實話,這種可能會有嗎?」
顧天涯『哈哈』兩聲,顧左右而言它起來,他轉頭遙望長安方向,轉移話題道:「早朝應該開始了。」
李建成並不追問剛才的問題,反而也轉頭遙望長安方向,點點頭道:「是啊,早朝要開始了。」
這是玄武門事變之後的第一場朝會。
兄弟二人都知道朝會上將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分果子,排座位,也許不用多久,那些勝利者的名字就會傳遍天下了吧。
只不知,會有多少國公。
又不知,會有多大封賞。
想必,屠龍者之間也會出現各種利益糾葛。那時候,肯定會有更加有趣的事情發生……
……
兄弟二人遙看長安方向半天,忽然一起轉回頭來放聲大笑,道:「咱們且做壁上觀,靜看長安風雲起。」
五百鐵騎,護著幾輛馬車緩緩而行。
河北道,回家種田。
……
……第2更第3更到,因為情節比較連貫不好拆分,所以合在一起發布,今日補更進度6/16,大家沒看錯,山水欠章的上限又變高了,昨天是15,今天是16,懆,有人打賞了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