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銘淇和八姑一起進了宮。
此時已經又過去了一個時辰。
景和帝都沒先見他們,而是聽了周明的一番匯報,才讓兩個侄兒侄女進來。
皇帝沒有給他們好臉色看,「就在這兒站著!老實的說,怎麼忽然惹出這麼大一個事情了?」
八姑搶先就答道,「陛下,是我太衝動了,一時衝動就殺了那個畜生,所以導致了我們商量好的營救沒辦法實施,只能用這個法子來救人。」
「哦?不是說是銘淇殺的嗎?」景和帝一愣。
「我殺的。」八姑昂然的道,「遇到這種畜生,我忍不了!」
之前周明匯報的,還是柳銘淇自己跟高敬說的那一套,說矛盾不可逆轉的起始點,就是柳銘淇忍不住殺了那個畜生。
可現在八姑直言不諱,景和帝微微錯愣之後,便馬上明白了這才是事實真相。
旋即他也有些欣慰。
兩個孩子做了錯事之後,柳銘淇身為男人,能為堂姐頂罪,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然後他們也願意把真實的秘密說給自己聽,證明了不拿自己當外人。
可眼見著八姑這個倔強又堅定的樣子,他也有點頭疼。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打打殺殺說得那麼興奮,成何體統?」景和帝一拍桌子,「你給我站一邊去!這種事情你都敢去摻和,待會兒打板子也少不了你!」
八姑過後,便是柳銘淇了。
景和帝瞪著柳銘淇,卻沒有說話。
少年故意沒有梳洗,直接便來到了宮裡,身上的灰塵、手臂上的傷勢、沾染的包愷的血跡,還都歷歷在目。
看上去怎麼都有一股歷經風霜的滄桑感。
「陛下。」
還是柳銘淇先開口,「小臣這一次可不是自己惹事,而是我去秘訪的時候,恰好那個老婆婆的三個孩子就被綁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強搶小孩子,而且是在我的面前。您想想看,以我這種嫉惡如仇的性格,怎麼忍得了?
一開始我也只打算,能把這三個小孩子救回來就行,結果去了之後看到那麼多可憐的孩子們,我實在是覺得割捨不下。
因為八姑衝動的讓衝突爆發提前,我擔心他們又像以前一樣,殺了所有的孩子們和婦女來滅口,最後稀里糊塗的,就成了現在的樣子了。」
景和帝微不可見的點點頭。
事情的經過柳銘淇沒有撒謊,周明也跟他說過,之前好多次突擊搜查沒有成功的原因。
柳銘淇的擔心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結果也是夠慘烈了。
整個西邱村死傷二百多人,基本上死的都是青壯,幾乎是整個村子都毀了。
而且按照周明匯報的他們做的那些惡事兒,被苗炎給抓到之後,能活得下幾個都成問題。
雖然都是一個死,但問題就在這個先後順序上面。
如果苗炎已經查處了這些人的罪惡,柳銘淇帶著人去把他們給殺了,那還好說一些。
偏偏是柳銘淇自作主張,先殺人再找證據,這便顯得非常不合規矩。
別小看這個「規矩」,沒有遵守的話,那會引發很大的麻煩的!
思緒過處,景和帝沉聲道:「銘淇,說一千道一萬,這一次你殺戮過多,手段殘忍,也是非常聳人聽聞的!朕如果不處罰你,天下人都會不平!」
「不是吧?」八姑忍不住了,「陛下,銘淇這樣見義勇為,救出二百來個孩子和婦女們的壯舉,不該是表揚嗎?為什麼非要處罰呢?」
「沒你的事情!想挨打了嗎?」景和帝揮手道。
或許是覺得自己態度不好,過了一下,景和帝又緩和了聲音:「此事最關鍵的,並不是這群西邱村的人的死活,他們本來就該死,這一點沒什麼好說的。
問題在於你們根本沒有任何官職,且又是宗室子弟,這樣大開殺戮,必然會被朝臣們彈劾。
銘淇你也太衝動了,如果你回來跟朕說起,朕再派人和你一起前去,豈不是兩全其美了?」
柳銘淇遲疑了一下,道:「回稟陛下,小臣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考慮到要用最快的速度救出人,然後又怕人多了走漏消息,所以才這麼做的。
這事兒無論說到哪兒,都是替天行道的大善舉!倘若是朝臣們要法辦我,想來陛下您也不會袖手旁邊的,對吧?」
景和帝搖頭一笑,「那就先等等吧!今天你們別回去了,我會讓人跟你們的爹娘說的。如果這幾天朝臣沒有動靜,那你們就回去。要是他們行動了,我們再想辦法!」
「謝謝陛下。」兩人趕緊行禮道。
景和帝這麼一說,明顯就是要把責任給攬下來了。
這也是之前柳銘淇的打算,他知道景和帝一定會幫忙。
景和帝是一個要臉的皇帝。
且不說是他讓柳銘淇去明察暗訪的,單說就西邱村事件本身來說,景和帝自己都覺得柳銘淇和八姑做得很對。
然而,太祖對於宗室子弟的限制,那是非常非常嚴厲,也一直是大康朝穩定的重大保障。
即便是歷代的宗人府宗正,也僅僅是對宗室子弟有處罰的權力,絕對不牽涉到老百姓和宗室之外。
宗室子弟做生意肯定會得到優待,可不代表他們可以親自下場去代替朝廷,懲罰那些惡人。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一個原則的問題。
一旦柳銘淇破了這個規矩,以後的那些宗室子弟,豈不是都要有模有樣的學習,然後大家都出來爭權奪利,讓整個天下都亂了套,又重蹈前朝的覆轍?
所以景和帝都能想到,朝堂的大臣們是怎麼樣的反應了。
現在他只求風暴來得不要那麼猛烈。
為此皇帝還得提前再做一些事情。
「趙壽。」
「老奴在。」
「你去請……嗯,把四位丞相都請進宮。嗯,先讓曹相來見我!」
「遵旨!」
……
此時丞相曹儀已經下值回了府上。
聽到了皇帝的召喚,住在內城的他不得不又勞動身軀,重新回到了皇宮。
「曹相,我這裡有點棘手的事情,還請曹相能幫忙想想辦法。」見面的第一句,景和帝就這麼說道。
曹儀心頭一驚。
皇帝尋常時候雖然和善,可這樣用個人的口氣來請他幫忙,實屬少見。
一想就曉得,事情不簡單。
但他肯定不可能拒絕,臣子乃是皇帝的臣子,他作為臣子之首,當然也是要為皇帝分憂解難的,無論公事私事。
「陛下請說,老夫一定竭盡所能。」
曹儀鄭重的道。
結果他說完之後,沒一會兒就後悔了。
原因很簡單,景和帝對他說了柳銘淇和八姑今天在西邱村的事情。
包括前因後果,都一一說給了他聽。
曹儀聽得冷汗都出來了。
好傢夥!
一口氣殺了二百多人,這裕王世子看起來頑劣,實際上更加的心狠啊!
「我本來想著,讓機靈古怪的銘淇去幫忙探查探查,也算是對朝廷、繡衣衛等部門的補充監察。」景和帝遲疑了一下,道:「銘淇天資聰明,赤誠愛國,所以我有意讓他以後接替肅王,擔當新一任的宗正。所以才讓他去做事兒的。」
他不得不提培養柳銘淇的事情。
因為沒有這個原因,柳銘淇貿然插手國家事務,是很犯忌諱的。
有了「未來宗正」這個名頭,才能解釋這一切。
一般來說,宗室的宗正一般都是當朝皇帝的弟弟。
可這一代的皇子只剩下兩個,除去皇太子之外,皇三子壽王銘安今年才七歲,算到等皇太子繼位,柳銘淇最多也不過是三十歲上下。
三十歲上下的人擔當宗人府宗正,這不是開玩笑嗎?
而那個時候柳銘淇也快四十歲了,接替肅王擔當宗正,正好合適。
但曹儀還是眉頭緊皺,「陛下,即便是未來宗正,也沒有聽說宗正干涉朝廷事務,頂多也就是宮廷事務罷了。這西邱村之人該死,全村處刑流放都不是問題,可這也不該皇家宗室來處理吧?」
對了!
這就是柳銘淇跟景和帝最擔心的地方。
說一千道一萬,宗室子弟不得以任何方式參與朝政,這是太祖皇帝的鐵令。
雖然後面的皇帝之中,也有讓出色的宗室子弟參謀政務的做法,但那也僅僅限於出謀劃策,絕對不能做實事兒。
現在柳銘淇斬殺數百惡人,為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因為公務,這就逾越了。
要是因為西邱村的人惹了他,屬於私仇,那還相對來說好辦一些。
「咳咳。」
景和帝輕咳一聲,「本來銘淇是想要好好說話的,結果他們直接給了銘淇一刀,現在膀子還貼了膏藥呢,所以他一時沒有忍住,畢竟年輕人嘛。」
「呵呵。」曹儀不給皇帝面子,「皇上,因為被砍了一刀,所以要殺二百多人?您相信嗎?」
皇帝啞然無語。
因私報復這條理由只能騙一騙傻瓜,真正聰明的人,一眼就能看破。
片刻之後,他乾淨利落的道:「這一點朕就不管了,丞相你得幫朕想個主意,讓銘淇脫罪!尤其是堵住法家的那群傢伙!」
讀書人之中,牽扯到朝廷規章制度,以法家最為難纏,連儒家都得退避三舍。
皇帝自然就更不願意被他們罵,於是把責任推到丞相身上。
曹儀聞言只能苦笑。
可他又不能說置之不理。
皇帝親口請你幫忙,你不幫忙,這是要做什麼?
任憑皇帝再怎麼的仁慈寬厚,過了這一遭,也不能留你這麼一個關鍵時候不能為君分憂的百官之首吧?
曹儀認為自己身體好,再怎麼也能為大康朝繼續貢獻十年以上的才智,當然不願意就此黯然致仕!
況且說一千道一萬,裕王世子銘淇也是皇室血脈,先帝的孫子、皇帝的親侄兒。
曹儀如果不保他,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丞相不僅僅是百官之首,更是皇帝和官員們的紐帶之一,他也肩負著維護皇家尊嚴的重任。
還是那句話。
替皇帝分憂解難,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身為一個儒家學子,曹儀是以君命為第一位的,其餘的都可以排在後面。
然而要怎麼辦呢?
丞相不覺深深的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