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樂王鮒索賄
剛成為盟主,還在志得意滿的勾勒著未來號令天下的藍圖的王子圍,竟在舉辦慶功之時,遭了大量不明身份黑衣人的夜襲。
這事叫他如何能忍?
眼見此時這些個黑衣人逐漸往營門外退去,已然顯現出敗退之象,王子圍又哪裡肯就此放他們走?
於是,當即命令所有士卒是傾巢而出,一路追殺出去,勢必要將這群人全部消滅殆盡!
而且,還必須要查出這些人到底是個什麼來歷,以後也好伺機尋仇!
但伍舉知道這一切定是「調虎離山」之計,剛想要上前阻止,但已是來不及了。王子圍只一聲令下,所有的楚國士兵都已盡皆是衝殺了出去。
楚營正門頓是一片嘈雜,喊殺聲,兵器的碰撞聲,還有一地的哀嚎慘叫聲交錯混雜在一塊,根本已是無從分辨……
而與此同時,在楚營西側的角落內,李然與褚盪已經趁著楚營大亂,悄無聲息的摸了進來。
剛才楚營這麼大的動靜,即便是幾里外別國的營地也都被驚到了。且李然與褚盪又是趁著天黑,悄無聲息的從西側偷偷潛入的,所以根本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也沒引起任何楚人的警覺。
李然領著眾人又四下尋了一陣,終於是在一處角落聽得一陣輕微的人聲傳來。李然再循著人聲探去,果然是找到了關押著叔孫豹的營帳。
但李然剛想靠近,便聽到裡面竟傳來了一陣笑聲,這顯然不是叔孫豹的聲音,李然辨得十分清楚。
「大夫身兼一國之重,若就此被王子圍帶回楚國,魯國豈不堪憂?」
隨著裡面那人又說一句,李然這才聽出來,此人正是今日在會盟時也曾一起說過王子圍閒話的晉國大夫樂王鮒。
樂王鮒?他怎麼會出現在楚營之中?
樂王鮒,樂王氏,名鮒,乃是晉侯的寵臣。
李然聞聲,卻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
今日傍晚時分,他去尋得趙武請求相助時,趙武對此事也是隻字未提啊!
難不成,這個樂王鮒其實是楚國內奸?
「不對不對,就算此人是楚國內奸,那也犯不著這時候來見叔孫豹啊?」
李然心下又盤算了一番,決定權且是耐心聽上一會兒。雖說此刻身在楚營亦是兇險非常,但好在那些楚國士兵都已是衝出了營帳,而這一過程,李然估摸著他們應該也沒這麼快回來。
畢竟,他們還要面對趙武那一關!
於是,他當即是靜下心來,認真聽起了裡面的對話。
「樂王大夫寅夜前來,不會只是來此冷嘲熱諷的吧?」
叔孫豹如今稀里糊塗的被王子圍給抓了,無有一句詭辯之辭。雖說也是完全出於公心,但他同時也已然明了:
這一切,不過是季氏對他的報復而已。
所以,面對樂王鮒的這一番話,他自然而然的可以理解成了冷嘲熱諷。畢竟,魯國內鬥至斯,樂王鮒身為晉國大夫,不可能連這些都不知道。
既然是明知故問,便准沒按什麼好心。如果是想好好幫忙的,又哪會來這裡與他多費唇舌呢?
「非也非也。」
「鮒之所以前來,其實正是為了搭救豹兄的!」
樂王鮒只笑了笑,語氣顯得十分的輕鬆。
「哦?救我出去?」
「若豹沒記錯的話,樂王大夫可也只是晉國的一名大夫吧?更何況而今晉國既已讓出了盟主之位,那試問大夫又準備如何救得豹出去呢?」
楚國剛剛搶了晉國的盟主之位,你區區一個晉國大夫居然也想搭救被楚國關押起來的人?這不是笑話麼?
王子圍又不傻,而你樂王鮒能有多大本事?又能有多大的面子?
即便是趙武親自前來,王子圍都還得再考慮再三,更何況你不過是晉侯身邊的一個嬖臣?
「呵呵,至於如何救得了大夫出去,自有鮒的辦法,大夫無需憂慮。」
「不過,鮒孤身赴楚營營救大夫,其中兇險,大夫當也是略知一二的。」
「鮒既然是犯險營救大夫,想必大夫得救以後,應當知曉該怎麼做吧?」
樂王鮒不急不慢的娓娓道來,那自鳴得意的小人嘴臉頓時便浮現在李然的腦海當中。
這不是赤裸裸的「索賄」麼?
以救叔孫豹為名,要求叔孫豹給予他相當的厚禮,權當重謝。
這話若是沒說出來,叔孫豹給予他重酬,那合該是知恩圖報。
可這話一旦要說出來了,那便是赤裸裸的索賄!
「尼瑪的,這貨是在落井下石,趁機要挾啊!」
李然聽罷,當即就來氣了。
他本不是一個容易動怒的人,更何況,他對於晉國一直是有著相對較好的印象。
在他原本的概念當中,晉國雖然衰落了,可終究還是有一群正義之士勉勵支撐著的。這裡面,羊舌肸就是最為耀眼的一個,更何況晉侯本人也絕非昏庸之君。
然而當他聽到樂王鮒向叔孫豹公然索賄,那一副堂堂霸主的形象,便在他腦海中轟然倒塌了。
俗話說「一爛爛一窩」,當晉國的大夫們對外都開始如此明目張胆,為求取利益如此的不擇手段。那便足以證明,晉國內部的敗壞程度已經達到了何等的地步。
而在如此敗壞了的政治風氣下,晉國的衰落幾乎也就是必然的了。
李然在營帳外忍著心中怒火權且聽著,而此時營帳內卻也反而是沉寂了一陣。
半晌後,叔孫豹這才忽的開口問道:
「那……樂王大夫究竟是想要些什麼呢?」
樂王鮒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他自然也就沒必要講什麼大道理了。
既然伱是想要從我這得好處,那咱倆也不妨是再相互試探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樂王鮒到底是在打著什麼盤算?
「呵呵,那就要看叔孫大夫是能給鮒什麼了。」
而樂王鮒的回答也十分的有意思。
我能得到什麼,不是看我想要什麼,而是看你能給什麼。
換句話說,我樂王鮒並不是明目張胆的向你索賄。我能得到的,全都是你給我的,反正我是沒說過我究竟要什麼。
即便日後為人所知,也無法從中詬病於他,由此可見,這樂王鮒的手段也算得高明。
「哼!也罷!豹便明言直說了,豹今日即便是出得此營,也是什麼都給不了大夫的!大夫便不用再白費功夫了。更何況豹被囚於此,乃是因國家之公事,倘若今日豹重諾於君,以非禮之手段換得自由,那日後也必被世人所不恥。」
「豹一人的安危榮辱事小,國家榮辱為大,大夫還是請回吧!」
正義凜然的叔孫豹,再度彰顯了他的個人操守。
他可以被王子圍帶回楚國,但是他不能讓魯國蒙上權臣惜命,君臣怕死的污名。
在這個陰暗詭譎,人人各懷鬼胎的時代,能夠始終秉持初心,不忘初衷的叔孫豹,這種人顯得是何其的珍貴。
生死之外,還有德行名節,德行名節之上還有家國大義!
他叔孫豹可以死,但魯國不能受污!
饒是身在營帳外靜聽的李然,也不由是對叔孫豹的氣節而肅然起敬。
原文:
季武子伐莒,取鄆,莒人告於會。楚告於晉曰:「尋盟未退,而魯伐莒,瀆齊盟,請戮其使。」樂桓子相趙文子,欲求貨於叔孫而為之請,使請帶焉,弗與。梁其跁曰:「貨以藩身,子何愛焉?」叔孫曰:「諸侯之會,衛社稷也。我以貨免,魯必受師。是禍之也,何衛之為?人之有牆,以蔽惡也。牆之隙壞,誰之咎也?衛而惡之,吾又甚焉。雖怨季孫,魯國何罪?叔出季處,有自來矣,吾又誰怨?然鮒也賄,弗與,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與之,曰:「帶其褊矣。」——《左傳·昭公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