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 午後的日光自由宣洩在空蕩的田野上,土黃色的道路一直綿延向看不清的遠方。文字谷 www.wenzigu.com
遠處的群山連綿起伏。
山巒並不是常見的靛青色,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烏黑。
仿佛一大團粘稠的石油,正在緩慢地蠕動流淌。
可是仔細看去,那黝黑的群山又一動不動。
沉默地佇立在原地,似亘古未變。
唉,這空氣污染也太嚴重了。
好端端的綠色的山,都給染成黑色了。
王卿嘆了口氣,收回了往車窗外看的目光。
這輛公交車上,只有王卿和司機兩人。
車,明顯已經很舊了。
行駛在道路上,搖搖晃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聽上去,就像是有個人在耳邊不停地磨牙。
車廂里,不管是地面還是四壁,都糊著大片大片的暗黃色油脂。
座位上,更是凝固著大量的暗紫色斑塊,呈噴濺狀。
王卿懷疑,這輛車已經幾十年沒清洗過了。
如果不是她站在空蕩蕩的公交站台,曬了將近六個小時的太陽,也沒有等到除了這輛公交車以外的其他任何一輛車的話。
她是絕對絕對,不會上這輛車的。
不過說真的。
外公給留給自己的農場,未免也太偏僻了些吧?
居然只有這一輛公交車可以抵達。
事情還要從一周前說起——
畢業後備考一年,王卿沒能考上公務員。
想要找工作,但只是普通一本大學畢業的她,根本競爭不過那些211、985名牌大學的畢業生。
正在為就業發愁時,王卿忽然收到了久不聯繫的外公的來信。
信中,外公告訴她,自己在鄉下有一座農場,希望她可以回去繼承,並好好經營。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部手機和一張前往農場的地圖。
想著自己創業興許也不錯,王卿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前往農場的道路。
「嘎吱——」
尖銳而綿長的齒輪摩擦聲。
公交車,停了下來。
廣播「刺啦刺啦」了幾聲,響起了一個冰冷而機械的女聲
「各位乘客,冥日農場到了,請到站的乘客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下一站,狗頭村。」
王卿拎起手邊的箱包,站了起來。
正要下車,她忽然又想起什麼,看向了坐在駕駛座上的公交車司機。
「司機姐姐,車裡太髒了,你有空的時候還是清洗一下吧。」
來去農場只有這麼一趟公交,王卿估計自己以後恐怕還要坐這輛車。
她實在是有些受不了這麼髒亂差的環境。
司機穿著工作服,淡藍色的襯衣上滿是污漬。
黑色的長髮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了,一綹一綹地纏繞在一起,亂蓬蓬地蓋住了臉。
此刻她正弓著身體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王卿盯著司機,等她回答。
廣播裡,電流聲突然大了起來。
「刺啦刺啦——各位乘客,冥日農場到了。」
「刺啦刺啦——請到站的乘客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
不知是不是王卿的錯覺。
原本冰冷機械的女聲,似乎逐漸尖銳、變調。
夾在「滋滋」的電流聲中,
就像是有人正在用指甲在牆壁上劃拉。
王卿「司機姐姐,你車上的擴音器是不是該修一修了?」
「咔噠」一聲,廣播裡,尖利的女聲戛然而止。
終於,
司機慢慢地轉過頭,看向了王卿。
「嚯嚯……下……嚯嚯……車……」
喉嚨像是破了一個口子,每吐一個字,都在漏風。
唉。
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一個人開公交一定很辛苦吧?嗓子這麼幹,一聽就是很久沒喝水了。
王卿想了想。
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可能有些戳中人的痛處了。
畢竟,這條路明顯乘客很少,她能賺到的錢肯定也很少。
頭髮亂糟糟,大概也是因為很久都沒有錢去理髮了;身上的制服又髒又破,也沒錢買新的。
估計也沒什麼錢洗車和修擴音器。
王卿不由一陣心虛愧疚。
她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掏出兩個發卡。
粉紅色,上面還點綴著可愛的蝴蝶結。
「司機姐姐,這個送給你。」
司機沉默著,隔著亂蓬蓬的頭髮,死死盯著王卿。
王卿將蝴蝶結髮卡遞過去,也沒有接。
王卿看了一眼司機按在方向盤上的雙手,恍然大悟。
雖然這條路乘客很少,雖然公交車髒得感覺下一秒就要報廢了。
但是,司機卻依然堅守在工作崗位上,一趟趟地來回奔波。
這說明什麼?
說明司機是個敬業的人啊!
一個敬業的司機,怎麼能讓自己的雙手在工作期間,離開方向盤呢?
王卿立刻心領神會。
她最敬佩這種愛崗敬業的職業女性了。
所以——
「你不用動,我來幫你。」
說著,她湊上前。
司機似乎有些急了,腦袋突然一下朝著王卿抻出來。
就像是脖子斷了,單獨一個頭飛出去一樣。
就在司機的臉,幾乎要完全貼上王卿的臉的剎那。
一隻手,一把蓋在了司機的腦袋上,將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嗐,客氣啥呀!知道你不方便,我來幫你就好了。」
王卿一手按著司機,一手撥開蓋在司機臉上厚厚的亂發。
用蝴蝶結髮卡,一左一右地,將頭髮卡住了。
「不錯。」
王卿鬆開手,仔細端詳了一下,滿意地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在王卿的手拿開之後,司機的脖子似乎短了一節。
腦袋就像是嵌進了兩邊的肩膀里。
但是這只是小問題。
至少頭髮夾上去了,就不用擔心,開車的時候,會看不清路了。
王卿覺得,自己送的這份禮物,果然很合適。
相信司機一定也很喜歡。
可惜司機太靦腆了,沒好意思道謝。
不過,王卿是個很會體諒他人的人。
她溫和地說「不用謝。」
司機「……」
進行了一次完美的社交,王卿心滿意足。
她轉身,拎起行李箱下了車。
「嘎吱——」
車門在王卿的身後迅速關閉。
捲起一陣塵沙,朝著下一站駛去。
果然很敬業,自己剛下車,司機就迫不及待地趕往下一站,一定是擔心乘客等著急了。
雖然這條路也不一定有乘客等車就是。
王卿凝視著公交車遠去的暗紅色尾氣,心生感慨。
直到車子駛離視野,王卿才轉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農場,認真打量。
農場大概是很久都沒有人打理了。
外圍的圍牆上凝固著斑駁的暗紅色污垢,生鏽的鐵門緊緊閉合,滿地都是腐壞的枯枝敗葉。
空氣中,甚至還隱約有一股腥鹹的鐵鏽味。
「曰日農場?」
王卿皺著眉,念出了門口招牌上的字。
「唉,荒廢了這麼久,招牌上的漆都掉了。」
好好的「明日農場」的「明」字,掉漆掉得只剩下半邊。
等以後,她賺到錢了,一定要給農場換個霓虹燈的招牌才行。
王卿心裡盤算著,走上前去推門。
一推。
沒推動。
奇怪。
王卿皺了皺眉。
手上的力道加重,按著鐵門朝著裡面使勁。
兩扇緊緊閉合的鐵門,被她推得微微彎曲。
終於,不堪重負地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尖銳,刺耳。
「請問,是王女士嗎?」
鐵門裡,忽然傳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居然有人?
王卿一愣。
「不好意思,王女士,不知道您今天到,沒能及時迎接。」
男人的語氣,溫柔、優雅、彬彬有禮。
他停頓了一下,說「能別再往裡面推了嗎?這扇門是往外拉開的。」
「哦哦。」王卿恍然大悟,她說怎麼一直都推不開呢。
伸手往外一拉。
鐵門發出「咔——」的一聲長吟,如釋重負。
慢慢地在王卿面前敞開。
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