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過後,海島的夜晚依然不是靜悄悄。
只是風不那麼大了,翻湧上島嶼來的海浪不那麼猛烈了,只發出『刷啦刷啦』的聲音。
很細碎。
王憶領著秋渭水找梧桐樹和楊樹,這種樹容易招知了,自然樹下也多有知了猴。
暴風雨泡軟了地面的泥土,知了猴開始往外鑽。
這個點還比較早,知了猴剛剛從土裡鑽出來,剛剛爬到樹根有的還在草葉處,所以要細緻小心。
王憶給秋渭水講解著,然後兩個人一個知了猴也沒有摸到。
他疑惑的說:「怎麼回事?為什麼咱倆走了這一路一個知了猴都沒有找到?支書不是說島上知了可多了嗎?」
秋渭水小心翼翼的問:「會不會是因為咱走在人家後頭了?這片已經被人摸過了?」
王憶沖周圍吼了兩嗓子,周圍果然有聲音回應。
這片就是被摸過了。
他了無生趣的說:「頭茬湯讓人家給喝了,咱得換個地方。」
秋渭水安慰他說道:「沒事,王老師,這個點還有知了猴沒有鑽出來呢,咱們找地上的小洞,有些知了猴還在窩裡。」
這個想法是靠譜的。
王憶找了根狗尾巴草,然後借著月光圍著楊樹轉了轉,面面相覷:看不清啊。
此時王新國拎著手電筒從旁邊經過。
王憶把他攔下了:「大國,手電筒給我用。」
王新國老老實實的遞給他:「哦。」
沒拒絕、沒疑問。
這樣王憶倒是不好意思了,說:「回頭去我那裡拿個強光的手電筒,不用買電池,插了你家裡的插座就能用,它是充電的。」
「不過現在電壓不行,等以後生產隊換了別的發電機,就可以用這個腳踏式發電機專門給手電筒來充電。」
王新國撓撓頭:「不用電池?那充電充到哪裡去?」
沒聽說過這新奇玩意兒啊!
王憶解釋道:「其實還是有電池的,是蓄電池,又叫可充電電池,就是把電充到蓄電池裡,但這樣不用反覆買電池了。」
王新國搞明白後高興了,笑道:「這樣不是省錢了?踩著發電機來發電然後給那個手電來充電嗎?好傢夥,這可是省錢了。」
王憶說道:「對,有了電什麼都方便。行了,你繼續去忙吧,我自己摸知了猴了。」
看著他拉著秋渭水的手離開。
王新國一臉疑惑:我手電已經被你徵用了,這樣我還能忙什麼?
鐵筒手電燈光發黃,不過聊勝於無。
兩人專門找大樹去找洞。
這樣就卓有成效了。
隊裡的社員摸知了猴多數不用手電筒,他們沒法找地上的知了猴洞,兩人很快找到了。
王憶把狗尾巴草插進去。
很快,狗尾巴草蠕動起來。
見此王憶指著狗尾巴草說:「咱運氣不錯,第一下子就找到了知了猴。這叫什麼?」
秋渭水問道:「會不會是蛇呀?有些蛇會藏在地下。」
王憶信心滿滿:「那不可能,你想想,這洞口比我小拇指還細,蛇是怎麼鑽進去的?看著吧,裡面肯定是個知了猴。」
然後他用小鏟子挖了起來。
山石泥土很鬆薄,特別是大雨浸泡兩天現在更軟了,一鏟子下去洞穴全開。
他打著手電照下去說:「這叫什麼?這叫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鏟子撥拉了幾下。
一隻蛤蟆在裡面蠕動……
王憶當場我草。
這蛤蟆怎麼鑽進去的!
老黃鑽上去張開嘴就要去咬蛤蟆,王憶把它攔住了。
又不是牛蛙,這東西不能吃,幹啥去弄人家?
不過這讓他更是意興闌珊。
好歹挖出個牛蛙來可以帶回去做個麻辣,這弄出個癩蛤蟆來……什麼意思?要去吃自己的天鵝肉嗎?
秋渭水聽到他的嘆氣聲便安慰他說道:「還好還好,是蛤蟆不是蛇,我以前在農場跟著我爺爺去挖知了猴就挖出過一條蛇。」
「是一條什麼蛇?」
「不清楚,反正就是挺好吃的。」
挺好吃的……
王憶把鏟子給秋渭水:「還是你來帶我挖知了猴吧。」
秋渭水用鏟子撥拉了一下草叢,有東西掉落在石頭上滾了滾,老黃立馬撲上去用爪子撥拉了一下。
一個知了猴!
王憶頓時精神大振、情緒大好,哈哈大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別別別,老黃你別吃啊!」
老黃撥拉了兩下知了猴就吞進了嘴裡,王憶大驚趕緊撲上去,好歹從它嘴裡把知了猴給摳了出來。
他正要看看知了猴的情況,聽見側前方有小姑娘高興的喊:「這裡多,這邊樹上都有。」
王憶打起手電,趕緊帶著秋渭水過去。
附近好幾個人聞聲而來,都借著月光下手了。
手電光在一棵李子樹上照過,他看見粗糙的樹皮上鼓起一坨,便快速下手給摸到了手裡,同時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然後沒有聲音了,他收回手看了看。
手裡很黏。
秋渭水問道:「伱摸到的是什麼?不是知了猴?」
王憶沒好意思說。
這手裡黏糊糊的……
「噢,是樹膠。」秋渭水上去看了看後說道,「這李子樹容易冒樹膠,我給你撕兩個樹葉擦擦手吧。」
王憶說道:「不用,我現在在考慮要不然我還是別吟詩作詞的了,這怎麼每次讀一句詩就要倒霉一次?」
秋渭水笑道:「念吧,我覺得聽你念詩比摸知了猴有意思。」
他們兩人在竊竊私語,又有人從不遠處說道:「這邊哪有知了猴?沒有啊,我們剛才就在這裡找過了。」
「喂,花鞋,你在哪裡摸到知了猴了?」另外的人問。
花鞋弱弱的說:「我沒摸到。」
「那你剛才還說這裡好多知了猴?」
「是我哥讓我這麼說的。」
「麻痹的王狀元,故意把我們坑過來,沒有點好心眼子!」
王憶也氣的不行。
摸個知了猴還用兵法?
太可惡了!
更可惡的是,自己竟然還上當了?
兵不厭詐啊!
他和秋渭水順著山路攀爬,找了片沒人的地方拉著手轉了轉,這樣就有收穫了。
轉了一個半小時手電光昏暗起來,兩人轉身走下山林回聽濤居。
王丑貓和幾個學生趴在門口的桌子上,燈光照耀下,桌子上是好些知了猴。
王憶見此說道:「嘿喲,你們收穫這麼多啊?找到這麼些知了猴?」
王丑貓笑道:「王老師你這個手電筒厲害,太亮了,一下子照過去,連知了猴的腿都看得清清楚楚。」
王向紅說的沒錯,島上的山林里知了猴是真多。
滿滿一桌子的知了猴,得以二三百的數量計算。
這看的王憶密集恐懼症都犯了,然後一個勁的流口水。
有學生跟他們兩個說:「王老師你要是愛吃香的那就直接給用鹹菜水醃上,要是愛吃軟的那就用盆子扣起來,讓它們蛻皮。」
「用盆子扣起來會變得黑漆漆、髒兮兮的,王老師你把它們掛在紗網上讓它們爬,它們爬著爬著就蛻皮了。」
「王老師你明天早上要炸著吃嗎?用油炸?其實烤著也好吃。」
王憶明白他們的意思,笑道:「油炸知了猴,你們幾個都有一份,王老師還能忘了你們?」
學生們頓時歡呼起來。
邱大年給他買了好些紗網,他把聽濤居的門窗都給封起來了,這樣將知了猴給掛上去行了。
社員們家家戶戶的也逐漸掛上了紗網,不過有些紗網老化了、有些紗網破損了,王憶帶了紗網在門市部,準備讓王向紅廣播一下,可以讓社員們來他這裡買紗網。
帶著對明天早上吃油炸知了猴的嚮往,王憶回去睡覺。
但下午睡的時間挺長,一時之間睡不著,他索性先回到了22年。
回了22年他習慣性的先看手機。
邱大年這邊給他發了信息,又給他採購了一批82年需要的物資,然後又給他發了個文檔,是『生產隊大灶』的經營構想和需要補充的物資。
隨著他們一家子回來,生產隊大灶暫時人員齊整了,差不多可以準備營業。
王憶從82年搬了海養雞雞蛋和鴨蛋回來,他給邱大年批覆了工作申請,又把雞蛋鴨蛋拍了照片讓他帶過去。
這樣他在82年就要忙活一些了。
要收海養雞,還要從社員家裡收魚乾蝦干蝦米魚鯗之類的乾貨,這在22年絕對是優質海貨材料。
他又看到了饒毅的信息,饒毅給他留言了,說關於82年歐文颱風後江南流言的事調查的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份資料。
見此王憶便給他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饒毅笑道:「王總回翁洲了嗎?」
王憶說道:「對,剛回來不久,最近請饒總幫了好多忙,我想請你吃個飯,不過你飯局多,所以我約你一個夜宵怎麼樣?」
饒毅說道:「王總客氣了,咱們是自己人,不用太客套,你給我打電話是問82年颱風的事吧?我整理好資料了,但我這會走不開,你要不然到我們公司這邊來坐坐?過來喝杯茶吧。」
王憶答應下來,直接打了個車去了慶古典當。
說是典當鋪其實這是一家金融機構,裝潢的是金碧輝煌,這個點了也沒有下班,還有穿著包臀裙的小姐姐在忙活。
王憶進門除了看到小姐姐們彎腰挺起的翹臀還看到了饒毅,他打了個招呼,饒毅笑著上來跟他握手。
「饒總是你客氣了吧,怎麼在門口等著呢?」王憶笑道。
饒毅說道:「我跟你說實話你別嫌棄我。」
「怎麼了?」王憶明白過來,「等別人?等姑娘嗎?」
饒毅笑道:「我都什麼年紀了?年輕時候太折騰,現在折騰不動了,我等一個客戶,不過不影響咱們喝茶,這個客戶不太重要。」
王憶有些詫異:「這麼晚了還有客戶嗎?他怎麼不是白天來?白天鑑定更可靠吧?」
饒毅說道:「等會我給你介紹了他身份你就知道了,他不太方便白天來我們這地方,被有心人看到了不太好。」
他又說:「待會這客戶到來後你可以跟我一起看看他帶來的東西,他要過來賣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我們專家會進行點評,你聽聽他們的點評對你的工作大有裨益,是吧?」
王憶確實需要學習,說道:「這個確實,那我就叨擾了,不過這不會影響你們的工作吧?比如你們鑑定藏品的時候是不是需要保密?」
饒毅擺擺手:「沒那麼多說道,而且這次送來的是不是藏品還兩說呢。」
王憶點頭道:「不會給你們的工作造成困擾就行。」
他們正說著話,一輛寶藍色的寶馬開過來。
饒毅無聲的笑了起來:「客戶到了,嘿嘿,這款寶馬在翁洲應該就他一台。」
王憶好奇的看了看,問道:「這也是寶馬的一款車嗎?我記得寶馬車子不是都有一個標誌性的進氣格柵嗎?」
「寶馬大鼻孔是吧?」饒毅笑了起來,「那是油車,這是一輛電車,ix40,是高檔車,八十多萬。」
王憶咋舌。
又是一個不差錢的主。
車門推開下來個大肚子的中年人,頭皮刮的鋥亮,脖子上戴個金牌子、手上有翡翠戒子,滿臉橫肉,看起來跟道上大哥似的。
饒毅跟他熱切握手:「孫哥你來了?這是你新坐騎?呵,好車,我雖然不知道這是哪款車,但一看這『別摸我』的標誌就知道不便宜。」
孫哥哈哈大笑道:「好什麼?還沒一百個w呢。俗話說得好,窮玩車富玩婊,我現在是窮玩瞎玩,就指望以後什麼時候能發達了,然後多多玩婊,玩盡天下名婊!」
「不過說起我的新坐騎,哈哈,」他笑的頓時曖昧起來,「我最近聯繫了個小幼師,那騎起來才帶勁。」谷吉
饒毅說道:「幼師呀?這個好,孫哥你有機會給我介紹一個認識認識,我這種八歲零著四百個月的小朋友也需要幼師的教導。」
兩人相視,同時大笑。
孫哥開了後備箱,饒毅招招手,剛才王憶看到那兩個正在忙活的姑娘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噔』的上去開始搬東西。
「都小心點。」饒毅叮囑,「這可都是孫哥家裡的收藏,不小心損壞了你們可得工作一輩子來賠了。」
孫哥笑了笑沒說話。
倒是沒有趁機調侃兩個青春靚麗的包臀裙姑娘。
進門後饒毅給王憶和孫哥做了個介紹。
在他介紹中王憶也是大收藏家,還說道:「跟滬都的艾重五老爺子有點關係。」
孫哥頓時肅然起敬,連連稱呼他為王老弟。
這個孫哥叫孫連善,好些頭銜,省書法家協會會員、餐飲協會會員等等,在翁洲和省城都開了大酒店,然後他父親是翁洲菸草局的前任局長。
王憶聽了最後這個頭銜後就明白一切了。
三人進了一個茶室,裡面有個御姐在泡茶。
王憶跟她見過,他第一次跟饒毅在天海大酒店見面的時候就是這御姐去接待的他們。
御姐上次穿黑色女士西裝和六寸高跟鞋,今天穿了一件漢服,頭上黑髮挽起插了根璧玉髮簪,氣質大變。
孫連善跟御姐認識,見面後便笑道:「小曦親自來泡茶?好啊,那我今晚得多喝兩杯。」
他帶來的箱子擺放在一張圓桌上,打開后里面有瓷器、有畫卷、有字帖,東西挺多。
過了一會有兩個六十來歲的鑑定師進來,饒毅給介紹了一下。
這是兩位斜槓專家,每人身上也有好幾個頭銜,簡而言之都是古玩行業的大拿,一個專研陶瓷一個專研書畫。
小曦給孫連善斟茶,用甜滋滋的語調問道:「孫哥,你不是一直忙餐飲生意嗎?怎麼還搗鼓起古玩來了?我跟你說哦,古玩這行當水可深了,沒人帶的話還是別碰為好。」
孫連善笑道:「這道理我明白,我不碰,這都是我家老爺子的東西,我幫他給處理了。」
饒毅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老爺子口碑可是一直很好,是咱們翁洲數得著的大清官,結果他心梗去世沒多久,你就搗鼓出這麼多東西——孫哥,是不是不太合適?」
孫連善擺擺手說道:「我老爹這輩子還真是對得起清官的口碑,待會你就知道了。」
「這些東西是他收集一輩子的,我本來想留在家裡當個念想,結果現在生意上出問題了,需要資金周轉啊。」
饒毅問道:「怎麼了?急缺錢嗎?我記得孫哥你的酒店生意一向很好的。」
孫連善嘆了口氣:「別說了,我那生意是哪裡來的你不清楚嗎?都是沖我家老爺子來的,我老爺子前段時間心梗沒了,嘿嘿,立馬門可羅雀了。」
說到這裡他挺生氣的,忿忿的說:「媽的,那些人是真不行,有求於我老爺子的時候,一個個的直接把公司的招待款提前打我飯店去,天天招呼著過去吃喝。」
「我老爺子這才沒了幾個月?沒有再去的了,有的錢沒用上竟然過來找我要退款?你說這都是什麼事!」
小曦急忙給他倒茶,溫聲細語的寬慰他。
這時候一個鑑定師過來在饒毅耳畔低聲說了兩句,王憶聽見了幾個關鍵詞『贗品』、『不好辦』、『請示總部』。
孫連善顯然也聽到了這幾個詞,但他面色沉靜、心平氣和,不但沒被鑑定師的話影響到,還想去摸一下小曦的手。
王憶看了暗暗感嘆。
自己算什麼耂渋畐?自己平日裡只敢想想,甚至不敢上網去胡扯亂噴。
但你看人家這孫哥,人家直接上手!
饒毅聽後點點頭。
他看向另一個鑑定師,那鑑定師又是狼煙手電、又是雷射筆、又是放大鏡,反正好一套傢伙什去操作。
最終他不動聲色的也搖了搖頭。
饒毅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他為難的看向孫連善要說話,孫連善搶著說道:「都是假貨,對吧?」
饒毅避而不談,說道:「那個孫哥,咱們翁洲終究是小地方,我們這店裡的老師水平肯定比滬都呀首都的那些大師要差一些,要不然你帶著它們去請大師給看看?」
孫連善笑道:「不用去看了,嘿嘿,這些確實是假貨,都是假貨。」
一聽這話饒毅不太高興了,他說道:「孫哥你這不是逗我玩嘛?這不太合適吧?咱們……」
「饒總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說。」孫連善繼續笑道,「我剛才就說了,我爹這輩子確實是個清官,這些東西是他收的不錯,但他從不收貴重文物古董,他收的時候便知道這些東西是假貨,所以才會收。」
「我為什麼給你帶過來呢?因為這些東西是假貨卻不是垃圾,如果你們的鑑定師眼光不錯那應該能看出,它們也是古物!」
「我家老爺子給我介紹過這些東西,他說這裡面每一樣都是贗品,但每一樣都是古品。」
「不久前我看新聞,說今年首都春拍就有這樣一件古品贗品拍出了天價,是一幅字帖,王羲之的《黃庭經》,它就是贗品,但被拍出了五千萬的高價!有沒有這回事?」
饒毅苦笑道:「確實有這回事,可是我的孫哥啊,你知不知道那幅《黃庭經》是誰寫的?」
「是清朝八大怪的鄭板橋!」
「而且鄭板橋的《黃庭經》為什麼能價值半個億?因為它裡面有段典故,簡單來說就是鄭板橋當時跟某個人打賭,說王羲之書法冠絕今古,但我也能寫出它個八分神似。」
「他們為了打賭,鄭板橋臨摹了王羲之的字,做出了那幅贗品《黃庭經》,這樣它當然值錢。」
孫連善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倒是不指望我家的東西價值半個億,可它們也不是不值錢吧?」
「就拿這幅畫來說,畫聖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這畫我知道,它要是真品那誰敢賣?純純的國寶啊!」
「可我這幅畫是贗品,它是出自清代的贗品……」
他說著上去拿出一幅字畫給饒毅和鑑定師看:「看這個簽字,吳道玄,咱們都知道是吳道子字道玄,而看這簽字上的『玄』,它有沒有少了點什麼?」
「就是少了一個點,最後一筆的『點』。」鑑定師說道。
孫連善興奮的說道:「沒錯!這為什麼會少這個點?你們不知道嗎?這是在避朝諱啊,而且避的正是清康熙愛新覺羅-玄燁的諱!」
「簡單來說這是一幅產自清朝康熙年間的古畫,你們看這畫功、看這落筆,這絕不是凡品,這種畫即使是贗品它也很有價值啊!」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說的是眉飛色舞。
可饒毅卻越聽笑容越苦澀。
他看向兩個鑑定師,那倆鑑定師訕笑了幾聲忿忿搖頭。
王憶一看就知道孫連善是在自嗨。
孫連善也發現不對勁了,問道:「怎麼了,饒總,我說的不對嗎?」
饒毅說道:「你說的對,這都是你父親跟你說的吧?」
孫連善說道:「對,是我父親平日裡賞玩這些古玩的時候教我的知識,當然不只是這一點,還有很多我可以給你一一點明……」
「不必不必。」饒毅笑的很無力,「孫哥,你父親是咱們省收藏家協會的會員、和我同屬翁洲收藏家協會副會長。」
「其實這些東西裡面有幾樣我見過,他曾經帶到我們協會說過,可是有些事我當時不便說給他聽,因為那涉及到行規了。」
「現在老爺子走了,那我沒什麼忌諱了,我把一些實情告訴你吧。」
他拿起簽名為吳道玄的古畫說道:「這些贗品是當代的贗品,作畫者都是高手,不光精於畫技、精於造假還精於心理戰。」
「他們知道現在人防備心極強,直接臨摹名家名作容易識破,於是他們折中去以古人身份作贗品,就像這個『玄』字少了最後一筆這種伎倆,就是他們最常用的把戲!」
孫連善頓時呆住了。
王憶聽的嘖嘖稱奇。
饒毅無奈的說:「我第一次看你父親帶來的畫作時候就看出玄機來了,但我不好說。孫哥,希望你能理解我,你父親收到的作品太多了,這些人的力量擰合在一起我扛不住,我不敢招惹他們。」
「而且你父親跟我說過,他知道這些是贗品,也是因為是贗品所以他才敢收,甚至他都跟領導們交代過這些事,因此我以為他是知道裡面的彎彎繞繞……」
「他知道個屁!」孫連善忍無可忍,氣急敗壞,「饒總,你不是為了壓價故意逗我玩吧?」
饒毅沒說話,一個鑑定師不太高興了:「孫總,我們慶古的招牌是江南第一響亮的古玩牌子,我們可以因為你打眼了從你身上賺錢,但絕不會故意說假話去騙人!」
「如果不信你可以拿去給冠寶齋的人看看,他們家也很講誠信,你可以聽聽他們的話。」
孫連善既然選擇來慶古,自然是信任饒毅等人。
他剛才只是無法接受現實下意識的進行了駁斥,其實他內心明白這些話的真實性。
於是他直接攤在椅子上,兩眼無光:「完蛋了完蛋了,這下子可完蛋了!」
饒毅安慰他說道:「其實這些字畫也不是一點不值錢,它們的創作者是造假裡的高手,所以它們也是有價值的。」
「有多大價值?」孫連善期待的問。
饒毅說:「拿吳道子贗《八十七神仙卷》來說,怎麼也得價值個四五千塊……」
「才四五千?」孫連善失聲,「這夠幹嘛的?不夠我一晚上玩的!」
饒毅嘆氣道:「那你以後只能節儉點了……」
「我他媽怎麼節儉?」孫連善氣急敗壞的說,「我日,這些人怎麼這麼壞呢?以前我爹可是給他們不少好處啊,那好處都是實打實的,然後他們就是用假貨來糊弄我爹?」
他拍了把桌子越說越怒:「我爹也是,他媽收錢收黃金就是,奶奶的,結果非要玩這些文雅的,這下子好,把自己兒子給玩進去了!」
「現在怎麼辦?幹了一輩子工作,就給我留下兩套筒子樓里的小房子,就給我留了一堆不值錢的破爛,我他媽這下子完犢子了!」
他趁著拍桌子想去抓小曦的手,小曦不動聲色的避開,然後把手挪到了王憶這邊。
默默的給王憶倒了一杯茶。
王憶沖孫連善示意,她趕緊搖頭:我才不去觸霉頭。
孫連善發了好一陣火,出了口氣後回來坐下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饒毅安慰他說道:「孫哥,你別怪小老弟站著說話不腰疼,您其實日子還行,畢竟翁洲和省城都有大酒店,這酒店……」
「這些酒店就是個屁啊。」孫連善怒道,「它們都是我租的,不是我買下來的,房產不是我的,以前有我爹人情在,它們能給我賺錢,現在它們要我來養著了!」
「他奶奶的,沒了生意這酒店就成要吃我的餓狼了,房租、水電氣、僱工開支、物業開支等等等等,我他媽現在還得補稅,這稅款還沒有繳納呢,煩死了!」
饒毅苦笑道:「那您不是還剛提了一輛百八十萬的豪車嗎?」
孫連善現在顧不上面子了,他實打實的叫苦說:「饒老弟,我不跟你裝逼了。你以為我是心甘情願買這車的?」
「實話跟你說吧,饒總,我是看上了咱寶馬4s店的一個銷售,可要釣她得下本錢,於是我從她手裡買了台車!」
王憶嘆氣。
這貨真尿性,明明兩隻手能解決的問題他非得花幾百萬的人民幣!
你說你平時沒事瞎玩什麼?用你兩隻手裝逼能解決多少麻煩事啊!
孫連善現在確實是遇上麻煩了,車子是他全款買的,他身上也還有點錢,可是他的根基是酒店。
現在只有酒店能給他源源不斷的進錢了。
他必須得保住酒店的買賣。
於是他跟饒毅商量道:「饒老弟,你看你能不能幫哥哥一把?這些東西你們這裡能收嗎?」
饒毅說道:「孫哥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東西我即使收了也沒法幫你大忙,它們裡面最值錢的才幾千塊,你手裡能有多少件贗品?一百件?」
孫連善沮喪的搖搖頭:「哪有那麼多?我爹他沒想著當貪官污吏,收的東西估計也就是個四五十件。」
饒毅說道:「四五十件,咱按四十件來說,你這裡東西均價也就兩三千,咱按照三千來說,那就是十二萬。」
「十二萬!」
「孫哥,十二萬對你的幫助怕是杯水車薪吧?」
孫連善臉上的紅光一下子沒了,汗珠子迅速滲出來。
他摸索著茶杯一口將茶水灌進嘴裡。
小曦偷偷的沖王憶笑。
他喝掉的是王憶的茶水。
饒毅進一步說道:「孫哥,你這些東西的價值是十二萬,但你賣給我們、我們還得需要盈利空間……」
「你們可不可以給我聯繫客戶?那種人傻錢多的客戶?」孫連善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趕緊打斷他的話。
饒毅直接服了:「孫哥你開玩笑啊,我們慶古的招牌是多少年才做出來的,我哪敢乾這種事?」
「就算我們收了你的這些東西,我們也不會當真品——或者說古代贗品往外賣,我們只能以現代高級仿品的身份往外賣!」
孫連善不死心:「你給我介紹客戶就行了,我不會說出你們慶古名頭,我自己去忽悠他們。」
饒毅坦誠說:「孫哥,我不管給你介紹什麼客戶,人家肯定是帶著鑑定師的,我覺得鑑定師們認不出這些畫作真假的可能性要比銀行認不出偽鈔的可能性還小!」
孫連善也明白這道理。
他又不能把這些贗品賣給官員,像他父親這種情況太少見了,他父親直接當贗品來收的,對外宣稱的就是『我知道它們是假貨不值錢,如果值錢我還不收呢』。
他父親的情況不便於去找鑑定師進行鑑別,而其他收藏家呢?人家肯定是要找專家仔細鑑定才肯給價!
這樣他無助的問饒毅:「這些東西,你能給多少錢?」
饒毅苦笑道:「合計起來也倒不了十萬,甚至更少——孫哥,我們是開門做買賣的商賈,我們需要盈利空間!」
孫連善喃喃道:「十萬,就算是十萬又有什麼用?我翁洲這店裡的窟窿都不止十萬!」
「算了,算了,我還是拆東牆補西牆吧,翁洲這酒店我得轉讓出去了,我先把省城的酒店救活,那是我唯一翻身的機會了。」
一聽這話,王憶突然來勁了!
酒店,高仿文物……
這兩樣東西都是我所欲也啊!
王生此時發現了一個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