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道不同不相為謀。」沈清陌搖搖頭,的確,她曾經仰慕過看起來很有才華的杜承澤,但是既然是「看起來」,總會有「實際上」,她和那個真實的杜承澤無論從任何方面都相差太遠,最終只能是漸行漸遠。
「那麼,你和吳景辰就道相同了嗎?」杜承澤直勾勾地看著她,沈清陌眼中的他,雙眸深沉幽黑,仿佛幻影。
沈清陌突然一陣心慌,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告訴她,那杯水有問題!
「你給我喝了什麼?」沈清陌軟綿綿問道,她進入了一種恍惚而無力的感覺。
「哦,那個啊!」杜承澤溫柔地笑著,「你瞧,你對待我總是這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也很少對我說實話,為了我們能夠真實有效地交流,讓你喝一點無害的小東西,我們說點真話好不好?」
吐真劑?那種傳說中刑訊手段最為有效的方式之一。沈清陌的心頭一陣顫抖,別。
然而清醒的意識還是漸漸遠離了她。
「來,告訴我,你最大的秘密是什麼?」杜承澤溫柔地循循善誘著。
秘密嗎?那個她從來以為是最大的秘密嗎?
眼前仿佛有一片片的迷霧襲來,她看到自己小小的瓷白的腳趾踩在露趾拖鞋裡,在灰色的水泥地上一步一步踩過去。
她很困,半夜她又想上廁所,又很想喝水,但是太怕黑了,所以她要先去找媽媽,讓媽媽陪她一起去。
爸媽的臥室亮著燈,她有些疑惑。
最近她只有吃早餐的時候才能看到爸爸,最近他夜班,晚上回來總是睡書房,以免吵醒媽媽,所以她每次來找媽媽,總是臥室里媽媽已經睡著,書房裡亮著燈。
但是今晚不一樣。
不僅亮著燈,空氣里還瀰漫著一種甜膩的氣味,那種味道,她越靠近爸媽的臥室,就覺得越濃烈。
她推開門,「吱呀」一聲,父親警覺地扭過頭來,滿臉淚水。
媽媽躺在地板上,眼睛閉上,像是睡著了。
躺在地板上睡覺多冷啊,她困惑地想著,一邊向前邁了一步,拖鞋似乎踩到了水,濺起一片粘膩的水聲。
她低下頭,一片血紅,無窮無盡的血,從媽媽的身上流出來,滿是一地。
而爸爸的手裡,正握著沒入媽媽腹部的那把刀。
年幼的她,直到長成的她,在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曾經認真地懷疑過,父親殺害了媽媽,否則他為什麼總是對媽媽的死亡不多做解釋,否則他為什麼總是不告訴她為什麼媽媽會遇害?否則他為什麼總是一提起媽媽的死亡就充滿那種矛盾衝擊的神色,憤懣,痛苦,掙扎……
直到她遇到吳景辰,遇到父親的深談,她才知道原來,是夜狼集團奪走了媽媽的性命,父親多年來一直為良心所愧疚,如果不是他,媽媽不會成為目標,這個最大的秘密,才漸漸變得不是秘密。
然而這個秘密,一直是她心頭的一塊大石,從幼年到成年。
「真沒意思,我還真是一點兒也不關心你母親死亡的事。」杜承澤的口氣不無遺憾,他盯著眼前雙眼發直的沈清陌,感覺自己應該要換一個詢問的角度,「那麼吳景辰,關於他的科研成果和他,你知道多少?」
她的眼前變幻不停,血跡不見了,父母也不見了,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從童年期的小手,漸漸變成了一個成年人的手,正站在一扇門前,握住門把手,一用力打開。
一個頭髮微卷的年輕人站在她房間對面,低著頭,正在簽收包裹,他顯然很少見到陽光,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他漫不經心簽著字,甚至沒有抬眼看她。
簽收的包裹比我還多,娘不娘啊?那時候她是這麼想的。
「啊啊啊,我不關心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我想知道他的科研成果在哪裡?智能晶片的研發成果在哪裡?」杜承澤直直盯著她。
沈清陌困惑地想,智能晶片?為什麼需要智能晶片?吳景辰本身就是智能晶片啊。
場景變換,又是一扇門,這扇門她很熟悉,那是吳景辰工作室的門,曾經,吳景辰就躺在裡面,那具失去意識的身體就躺在裡面。
她握住溫暖的門把手,想要把門打開。
她最愛的人就在裡面,打開這扇門,她就能看到他微卷的頭髮,近乎透明而蒼白的臉,深邃而安靜的眼睛。
但是,門把手為什麼是溫暖的?她困惑地關注著這個不重要的細節,直覺里那種躁動的不安全感,一點點刺激著她。
杜承澤握住沈清陌的手:「快,告訴我,吳景辰的晶片在哪裡?他把這些科研成果都藏在了哪裡?」
杜承澤面前的沈清陌,眼睛失去了焦距,她眉頭緊皺著,卻低頭看著他握她的手。
沈清陌在自己混沌的意識里,掙扎著想,門把手,為什麼是溫暖的呢?就好像這扇門都在鼓勵她去推開,擁抱門後那個長久以來,一直保護著她的安全與夢想,與她一起攜手前行的男子。
不!不能打開這扇門!打開了,她苦苦保護他的所有秘密,都將被人窺探。
不!不能!真的不能!
沈清陌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她開始戰慄,無法停止那種劇烈的戰慄,那種從她的骨髓里透出強烈痛苦的戰慄。
「張嘴!」杜承澤大喊起來,「來人,快來人,沈清陌癲癇了,快點來人。」沈清陌在他面前,抖成冬日枝頭寒風帶走的最後一片落葉,那樣無助而劇烈地顫抖著,嘴角吐出白沫。
穿著白袍的醫生衝進來,立刻開始了搶救,他查看了一下沈清陌的狀況,立刻埋怨道:「我就說了,她現在狀況不穩定,還在發燒,腳部的開放式創口也還有發炎的症狀,你這麼著急下藥逼問她,會出問題的。」
杜承澤陰鷙的雙眼冷冷掃過醫生:「閉嘴,給我把她救回來,起碼等會兒寄勒索信的時候,你得給我一個活著的沈清陌。」
醫生皺著眉頭,有心申辯,卻只剩一聲長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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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
吳景辰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手機機身太多壞掉的地方,蘇蘇桓正在修理,他之前的幾個鐘頭一直在主機里忙碌著。
在意識到沈清陌是真的被杜承澤的人帶走之後,他就陷入了一種讓人驚恐的平靜。
從引導沈氏的人找到他的那個瞬間開始,他就一言不發。
於此同時,他調用了這個區域的所有衛星圖,查出了那輛帶著沈清陌的車子的驅車方向。
這輛黑色的商務車,直奔h市市區,進入了一家4s店,之後前往了一家汽車維修中心,最後停在了一幢郊區的廢棄工廠。
吳景辰把所有的路線圖調給了沈氏的工作人員之後,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正在引領沈氏的工作人員前往一條錯誤的道路。如果夜狼集團如此容易被追蹤,那也不需要到今天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果然,沈氏的行動成員發回匯報,目的地的廢棄工廠除了幾輛廢棄的汽車之外,空無一物。空商務車上的所有座椅和關鍵性配件都被拆卸乾淨,裡面散發著強烈的消毒水氣息,估計連一滴血液的殘影都留不下來。
他們將繼續對這輛車進行進一步的搜尋。
等待搜尋結果,對於吳景辰而言已經成為了不能接受的狀況,這需要耗費的時間太長,而且可能依然沒有任何關鍵性的線索,他必須儘快找到沈清陌的下落。
吳景辰反覆推想這輛車的行蹤和最後的狀況之後,終於意識到,這輛商務車的目的是用來運送沈清陌,這樣關鍵性的行動車輛,只會被當做關鍵性證物處理掉。
所以那輛車上估計找不到任何毛髮或者指紋,甚至也沒有血跡。
但是一輛車想要被拆卸,它首先需要把沈清陌運到一個適合轉運的地方,然後再儘快送去報廢清理。
所以4s店是這輛車的第一站,那裡車來車往,總是能保存某個品牌的多輛車型。
在轉運到另一輛車之後,這輛車前往汽車修理中心,進入報廢流程。
吳景辰開始調用所有在黑色商務車到達4s店後,從4s店發出的車輛行蹤。
這是一次計算量巨大的排查過程,吳景辰非常冷靜,多線程開始排查。
在他獲得最終的結果之前,一封帶著附件的郵件就投遞到了m國沈華章的郵箱裡。
沈華章在沈清陌失蹤7個小時後,終於收到了有關沈清陌的第一個消息,那是一段視頻資料。
沈清陌身處一個巨大的房間,周圍都陰暗,只有一盞燈直直打在沈清陌的頭上,她看起來還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腳部的傷口被包紮過,上著夾板,細瘦的手背上還連接著輸液的軟管,泛著紅綠色閃爍光芒的醫學儀器在她周圍發出安靜的滴滴聲。
她直愣愣地看著鏡頭,眼睛似乎沒有焦距,她拿著一張今天出版的報紙,輕聲說:「我是沈清陌,現在是7月19日晚上十點三十分,父親,請用我來交換吳景辰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