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行雨盯著林守溪的臉看,確定他是認真的以後,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鱗片抖擻,龍尾亂甩,嘴巴開合間滿口利齒碰撞不休,發出刺耳的聲音,「擒龍手……哈哈哈哈……擒龍手……你長著這麼漂亮的臉,不承想是個傻子啊……」
行雨被擒龍爪這個招式名逗笑了,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眼淚都要出來了。
「這破招式名誰起的,又俗又土,這要是讓我的哥哥和父王們聽到了,怕是要笑掉一百顆龍牙,哎,你喊出來都不覺得丟人嗎?哈哈哈哈……」
行雨不斷用腳跺著地,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個分明的腳印,外面的雷雨也被她的情緒所牽引,發出陣陣歡呼似的鳴響。
雨勢更大。
面對著這幼年龍女的嘲笑與挑釁,林守溪不為所動,他已許久沒有使用這招,但動作幾乎刻在骨子裡,非但不生疏,反而隨著境界的水漲船高而愈顯渾然天成。
見他一點不理會自己,行雨大笑中也帶上了幾分怒氣,她嘴巴咧得更大,兩排鋸齒般的牙齒像是要把整張臉從中撕開,她伸出了長滿鱗片的手臂,探向這個俊秀的少年,將這份美破壞撕碎的欲望幾乎要讓她癲狂。
「你這花架子都敢叫擒龍爪,那我這招就叫北溟鎮海破滅拳好了。」
行雨怪叫了一聲,她四爪虛握成拳,前沖的身子如脫韁野馬,兩人之間本就只有數步的距離被瞬間填平,眨眼間,她利齒猙獰的臉已靠近了林守溪,這一拳炸雷般揮出,速度極快,快成一串連綿的青色殘影,直撲林守溪的面門。
電光一閃,照亮古廟,也照亮了行雨臉上凝固的笑。
她的骨骼比常人強韌數百倍,外面還有一層細密的鱗甲作為保護,她從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兵器,她的手就是她最強大的殺器。
但這個剎那,她這雙無堅不摧無所不破的利爪,竟被對方舉重若輕地接住了!
這,這怎麼可能?!
行雨厲嘯一聲,沉膝蓄力,猛地躍起,左臂發勁出拳,覆滿龍鱗的拳頭如炮彈炸開,凌空搗向林守溪的左肩,拳頭還未撞上,狠辣的拳風已將林守溪滿頭黑髮吹得飛卷。
卻聽砰的一聲,這狠毒有力的一拳竟又被接住了!
林守溪的手掌幾乎是在她的拳頭前憑空出現的,這雙並不厚重,還有些單薄秀氣的手,就這樣接住了她滿是鱗片的拳爪。
這一下,行雨徹底傻眼了。
她深深地知道自己這一拳的威力,這一拳下去,足以直接轟碎一條街以及滿街的殿樓,但就是這樣的一拳,竟又被輕而易舉地接住,最可氣的是,這少年的臉色沒有一點改變,那雙幽潭般的眼睛裡,所有的平靜與冰冷都像是對她的挑釁與嘲弄!
「我看你能接多少拳!」
行雨咿呀呀地叫了起來,她伸展雙臂,頻頻出拳,一道道拳影在身前顯現,快得無法看清,她並不是胡亂出拳,相反,她的每一次攻擊都往林守溪防守的死角里鑽,只要稍稍得逞,就可以直接廢了眼前這個該死的少年。
但林守溪接住了,全部接住了,不僅接住,他還用掌將這些拳頭一個個地推了回去,行雨連出百拳,打得氣喘吁吁,竟沒能讓林守溪後退半步!
行雨臉上的笑與猖狂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若敵人足夠強大,她不會這樣震驚,反而會興奮,但這個少年的強大是匪夷所思的強。
她並不覺得他的境界有多了不起,也不覺得他有實力戰勝自己,但他的功法太過古怪,完完全全壓制了她,這功法像是天生為龍族設計的,招法之外還蘊藏著亘古以來的血脈威壓!
可她是真真正正的真龍後裔啊,龍為百鱗之長,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東西可以厭勝龍族?
當初在海底練功的時候,無論是父王還是哥哥姐姐們都很喜歡她,她看上去很年幼,實則已經在海底活了上百年,她決定離開深海前往大陸的時候,教她武功的紅衣姐姐告訴她,你此去人間,定是天下無敵,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人心。
紅衣姐姐說,人擁有得天獨厚的智慧,也有著深邃狡詐的心性,你雖已百歲,但龍的生長天生緩慢,算下來,你尚與稚童無異,與人打交道時要多多提防,切莫中了圈套。
當時行雨聽完後,點頭如搗蒜,她記住了姐姐的諄諄教誨,領悟了人心是大補之物,決定上去以後要多吃一點。
但今天,她先是遇到了一個比她還囂張的紅髮女子,在避其鋒芒後,又在這個破廟裡遇到了這個少年怪物。
姐姐真的沒有騙自己嗎?說好的天下無敵呢?說好的大地上遍地螻蟻呢?怎麼感覺自己才出龍潭又入虎穴啊?
不甘與暴怒在心中匯聚,行雨吼聲不斷,她將憤怒凝於雙拳,往著這白衣少年的身上盡數宣洩。
雷聲轟鳴,雨勢浩大,天空中的大雨以前所未有的狂暴氣勢飛瀉下來,一時間,破廟的屋檐下匯出了成片的水瀑。
三百多拳之後,行雨精氣神抵達巔峰,她心拳合一,靈識如飛,渾身鱗片炸開,怒嘯著打出了巔峰一拳。
這一拳強得不可思議,她甚至覺得可以直接將海嘯削平,將山峰打塌。
雨瀑撕碎,雷鳴沉寂,暴雨在這一刻都被隔絕在了廟宇之外。
林守溪也終於被擊出了廟門。
但也僅此而已了。
林守溪收掌,吐氣,目視前方,廟門口,行雨垂著頭,披著海藻似的長髮,一身龍鱗隨著呼吸開合不定。
這個少女的確很強,超乎想像地強,可惜是龍。
「你……你究竟是什麼怪物?」
行雨抬起頭,細長的豎瞳恐懼地盯著他,聲音顫抖。
林守溪沒有回答她的提問,真氣在他體內流轉,鼓動衣裳,濺開雨水,他抬起手臂,只問了一句:「再來?」
這句再來中帶著九分淡然和一分不屑,行雨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她直接沖了出去,與林守溪激戰雨中。
林守溪主動退出廟宇,是怕戰鬥傷及師祖,行雨離開廟宇,是不想毀了這座存世不多的祖宗之廟,廟外天大地大,兩人皆無顧忌,更展拳腳。
百輪交鋒之後,這頭無法無天的真龍之女,被林守溪的擒龍手多次擒拿,甩飛,身軀與岩石屢屢碰撞,幾乎要將身下的托舉古廟的巨岩砸毀。
這期間,行雨還試圖展開更強大的法術攻擊,譬如雨譬如風譬如滿天驚雷,但更讓她悚然大驚的是,這些對凡人來說堪稱神術的東西,不僅被這白衣少年輕而易舉地接下,他還用神明般的手段,將風雨雷電握於手中,盡數奉還!
雷雨天本該是她的主場,可是在這裡,她竟沒有半點優勢!
當行雨擲出的雷矛被林守溪握在手中,輕而易舉地捏碎成電弧與雷屑時,行雨徹底崩潰了,更令他崩潰的是,眼前這個始終面不改色的少年,終於露出了認真的神色,只見他從腰間拔出了那柄刃光清亮的古樸長劍,再次沉穩而平緩地吐出了三字:
「殺龍劍。」
殺龍劍聽上去比擒龍手更加難聽,但這一次,行雨非但沒有嘲笑之心,反而更加心驚膽戰……擒龍手已強大至此,這殺龍劍又該是何等威力?
殺龍劍……殺龍……
行雨的心顫抖了起來,她這是第一天出海啊,要是第一天就被殺掉,這也……太丟人了吧?
林守溪持劍殺來之時,行雨已然怯戰,她再不作多想,扭頭就跑,但轉身欲逃之際,她的尾巴尖還是被林守溪一劍定住,這一劍刺破了她的鱗片,扎進了肉里,已經嚇破膽的行雨甚至沒有掙扎,她如蜥蜴般主動斷了尾巴尖,飛竄入雨里,直接躲入雲層之中。
這一截小斷尾在泥地里彈跳了兩下,徹底沒了生氣。
「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上方的烏雲變成了一張威嚴的龍面,行雨的聲音從九霄之上向下傳遞,恢弘如雷。
她覺得,這次是自己托大了,她打算回東海,多取一些法寶輔佐自己,下次再見面,她一定要斬下這該死少年的頭顱!
……
雨不復先前的磅礴,漸漸停了。
破廟裡,宮語攏著雪白的毯子從神像後走出,她在林守溪身邊坐下,看著鐵鍋中嘟嘟煮著的一小截龍尾,蹙起了眉。
這截龍尾不大,只有拇指大小,但龍肉本身緊實堅韌,極難煮爛,此刻的它在沸水中翻滾著,像是垂死掙扎的鹹魚。
「這幾百年來,我見過不少龍屍,小禾這樣身負龍之髓血的雖極為少見,但縱觀歷史,也能尋到幾個。這樣活龍修成的丫頭,倒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宮語從白毯間伸出手,湊近熱氣,煨了煨。
「是啊,風雲動盪,妖魔迭出,以後指不定會遇到什麼怪物呢。」
林守溪無奈地笑了笑,又問:「師祖,這妖孽口中的海底地獄之門是什麼,你聽說過嗎?」
「沒有。」宮語搖了搖頭,她目視著翻騰的湯水,說:「但我聽說,封印太古三大邪神的海底,也藏著一扇無底之門,這或許與東海之門有關……如此想來,這兩個世界倒有許多相似之處。」
林守溪點點頭,沒多討論這件事,他尚未至仙人境,這些上古隱秘離他太遠,知曉了也無益。
「師祖身體如何了?」林守溪輕柔地問。
「還好。」宮語說。
林守溪伸出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卻是皺眉。
「怎麼還是這麼燙?」
「高燒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退的,調養幾日就好,不用擔心。」宮語淡淡地說。
「嗯。」
林守溪點點頭,他看了眼師祖淡漠冷艷的臉,不由想起了先前神像之後身軀相貼的情景,彼時的師祖像是蘊滿了溫熱漿水的棉花,只要用手指稍稍一戳,就可沾染濕潤。
此刻,宮語端莊而坐,腰背筆挺,脊線優雅,又變回了淡漠仙靨不沾塵色的九天仙子,與先前派若兩人。
林守溪復又想起了那一夜的所見,師祖一邊自懲,一邊認錯討饒的話語在耳畔響起,淒艷動人,勾魂噬魄,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這是從這張冰雪紅楓般的唇間說出的。
林守溪知道,他不該想這些,這是對師祖的不敬,可許多時候,記憶就是這樣不可抑制地在腦海中湧現,仿佛惡念的顯化。
該說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了。
「師祖……」
「徒兒……」
沉默被打破,兩人竟同時開口,目光也恰好對上,對視的剎那,他們皆有幾分錯愕。
「你說。」
「你先說。」
目光復又錯開,兩人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覺更尷尬了幾分,他們垂著頭,注視著鍋中龍尾,心思各異。
就這樣,這對師徒靠近坐著,一直到鍋中龍尾燒熟,誰也沒有說話。
林守溪舀了一碗湯,先嘗了嘗,瞬間,一股純陽般的真氣箭一般射入咽喉,流入身體,令他微寒的身體驟然溫暖,同時,熱氣在九骸間的竅穴中絲絲遊走,令他真氣恢復,精神大振。
他連忙舀了一碗給師祖,讓她暖暖身子,宮語接過,道了聲謝,她嗅了嗅,猶豫著飲入,湯汁入體,如火鑽入胸腔,驅散陰寒,令她更暖。
宮語飲完湯汁,垂頸斂眉,神色並無波動。
此時天色已晚,兩人吃過龍尾,再添了點乾糧果腹之後,困意襲來,林守溪拴上門,取了幾捆乾草鋪在地上,再取來一張毯子鋪在草上,做了張簡單的床,供他們今夜歇息。
宮語的燒雖退了一些,但飲過龍湯後,身軀更熱,林守溪問她身體狀況,她只答了聲無恙,就躺在毯子上睡去了,像是一隻疲憊的冰山雪狐。
夜半時分,林守溪被輕微的動靜驚醒,他發現,師祖已不在身邊。
目光移向門邊。
只見宮語跪在門前,嬌軀顫個不休,毯子滑落在地上,擁著玉足。她的背影秀美,纖腰曼妙,娓娓青絲之間,一雙蝴蝶骨纖細伶仃,恰是師祖山上銜紅月,冰裂谷中生香露,青雲漫漫掩幽庭,縴手摘月復採珠。
林守溪心中明悟,丹藥的力量始終影響著她,而他又考慮不周,給師祖餵了龍湯,純陽剛烈之氣入腹,雪上加霜。
他閉上了眼眸,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
宮語回來時,似也有懷疑,她試探性喊了喊他的名字,林守溪只是夢囈般應了兩聲,裝作沉眠,沒有睜眼。
宮語重新睡下。
次日。
雨徹底停了,秋日的天空萬里無雲,一碧如洗。
睡了一覺之後,宮語的燒退了不少,但身子虛弱依舊,林守溪去了醫館,按照自己的藥理知識抓了些藥,為她煮食。
煮好藥後,林守溪都會主動試藥,吹溫後再餵給宮語吃,藥很苦,但她從不會抱怨半句,每次都會一滴不剩地喝完,將碗乾乾淨淨地遞迴去,林守溪則取出白絹遞去,為她擦拭唇角溢出的藥汁。
很多時候,宮語真的覺得自己尚是七八歲,那時的她什麼也不用想,只需要享受師父大人無微不至的照顧。
兩天之後,宮語的燒徹底退去,身體重歸清涼。
這兩天裡,林守溪也並不消停。
那日,行雨敗逃之後,看著自己斷了一小截的尾巴,越想越氣,終夜難眠,不久之後,她就帶上了法寶,在林守溪從井中打水的時候發動偷襲,偷襲的結果是,林守溪繳獲法寶,而她再次敗逃。
行雨並沒有放棄,她覺得一定是先前的法寶不夠厲害,很快,她又取了更強大的法寶與林守溪對戰,結果沒差,法寶又被他繳了過去。
行雨暴跳如雷,林守溪也覺頭疼。
這妖孽每次發動襲擊幾乎都在水邊,而每次敗逃也都順著水路走的,他哪怕掌握著水之法則,也不可能與龍類在水中周旋,所以每每只能眼睜睜地看她逃了去。
他忽然有些理解司暮雪看自己逃走時的心情了。
不過幸好,每一次與行雨交戰,他都能繳獲一兩件品階不俗的法寶作為補償,長此以往,靠著她發家致富也不是沒有機會。後來,他每每預感到行雨要來襲擊,都會笑著與師祖說『我去打獵了』。
宮語每次看他拿著寶物回來,一邊與他討論這物件是送給楚映嬋還是送給小禾,一邊打趣道:「她這是要將東海龍宮搬去你家麼?」
當然,行雨也不是傻子,損失慘重之後,她開始認真地反思。
「一個人類怎麼可能這麼強?他一定是擁有極為特殊的靈根……是了,姐姐那裡好像有一件寶物,可以奪取他人的能力,我只要將這寶物借來,將這怪物的能力給奪了不就好了?那樣,本尊可就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了!」
行雨一邊反思,一邊又打起了如意算盤。
「唉,我在外面輸得這麼慘,也不知道姐姐會不會生氣啊……」行雨揉著臉,喜悅之色又變為了苦惱。
只有在想起姐姐的時候,她才是個真正的孩子。
她在打如意算盤,林守溪也在。
在連續繳獲了許多法寶之後,林守溪也不滿足於僅僅薅她的法寶了。
某一次河邊交戰後,林守溪從懷中取了一封戰書遞給她。
「你奈何不了我,我也殺不掉你,我們這樣打下去是打不出結果的。」林守溪說:「我們來一場決戰吧,我給這場決戰立了個規矩,到時候我們都可以封印一個對方的功法,如何?」
「你找死?」行雨詫異。
若是將他的擒龍手封住,他豈不就是待宰的魚蝦了?
這一定有詐。
「你愛信不信。」林守溪冷冷道:「時間與地點都寫在裡面了,到時候我最多等你一個時辰。」
行雨看著他,臉色變幻莫測,她沒有給出回應,只是搖身一閃,遁入了大河之中。
林守溪的確有詐。
他寫了兩封戰書,一封給了行雨,另一封則委託附近的門派,寄給了同樣盛怒的司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