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皇后倏地看向身側的宮女,鳳眸凌厲,一襲寶相花紋的正紅裙在身襯得本就妍麗的臉龐明艷不可方物。
「娘娘息怒,太子妃腹痛難忍,夜不能寐,想必太子殿下也是一時情急。」宮女連忙說。
「他堂堂一國太子,為了太子妃這點小病難不成還要衣寬解帶,徹夜照料嗎?!」皇后說起來都覺得荒謬,手指一曲,扶住額頭,「他又不是太醫!」
然而現下境況哪怕她心有不滿,也是罰都不能罰。
恰在此時,懿和宮外驟然傳來通傳聲。
「誰來了?」皇后皺眉問,眼下本就緊張,更是聽不得半點風吹草動。
「回稟娘娘,是陛下又賜了藥下來。」門外的太監提高聲音回稟。
皇后怒極反笑:「倒是勞陛下費心。」
她病的時候不見皇帝賜藥,更不見他來看望分毫,如今太子妃病了,昨日賜了藥今日竟又來,像是警醒著她這個外人莫要刻薄他的兒媳婦似的。
避個裴家,居然還要避個觸人生情的皇帝!
真是荒唐。
相比如今臥「病」在床的太子妃,皇后更擔憂她的親兒太子。
哪怕此次禍端借替身避過了,也不知他自己的病何時能好,免得太子妃整日與那替身琴瑟和鳴,情深義重,像什麼樣子!
等一番客套寒暄,將李公公一行人應付走了,皇后才身心俱疲地坐回椅上。
「娘娘若煩心,何不讓太子與太子妃去東宮?」旁邊的宮女問。
這宮中又不是沒有儲君住處。
「不可!」皇后毫不猶豫地否決,蹙眉閉眸養神。
哪怕在他們身邊安插眼線,皇后也不可能、不放心將一個替身和一個不知真相的太子妃單獨放回東宮。
太危險了。
一是太子妃愛慕太子,雖現在身子不爽利,但新婚夫妻最是難捨難分,花樣又多,只要不到最後一步,那替身哪怕百般推拒,也會有怕太子妃懷疑而不得不應付的時候。
若是張嬤嬤不在,一巴掌把太子妃擊暈便能應付差事,事後糊弄一下,偏偏皇帝還插了個眼線。
皇后想到太子妃身邊那門神似的張嬤嬤,只覺如鯁在喉。
二是裝病此舉是為拖延宴請時間,讓裴家誤以為他們是事情敗露,不得不延後,裴貴妃又有協理六宮之權,若是這兩人不在懿和宮裡,若有意外,皇后不一定能及時處理。
皇后從未遇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局勢。
「太子如今在哪?」她直覺這幾日不會太平,側眸問道。
宮女躬身回:「太子殿下小睡片刻,如今正看著太子妃喝藥。」
「本宮去看望」皇后「嗯」了聲,還未起身就聽到外面又有動靜,不禁身子一頓,意味深長地感慨起來,「本宮這懿和宮今日可真是熱鬧。」
只見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跑進來,跪下開口:「啟稟娘娘,二皇子攜七皇子和幾位公主前來給娘娘請安,且因大婚之順未曾謀面,順便前來探望皇嫂。」
皇后臉色一變,目光透出謹慎與審視。
順便?說得好聽。
其他幾個孩童倒不重要,這二皇子必然是裴貴妃喚進宮,來試探太子的。
「來,你速去與太子說,二皇子來了。」皇后一招手,低聲朝手邊的宮女說,看著她一路疾走去了偏殿,這才讓太監通傳諸皇子皇女覲見。
懿和宮正殿忙碌不歇,緊張又壓抑。
但此時的偏殿安靜寧和,只有濃濃的藥味。
「殿下,該喝藥了。」張嬤嬤端著又一碗苦藥進來,另一隻手上還端著一碟子蜜餞兒。
崔夷玉從張嬤嬤手上接過藥來,瓷勺攪了攪,溫度恰好適宜入口,這才扶著林元瑾的脊背讓她背靠床頭坐穩,碗抵到她唇邊,卻見她向後挪了挪,似不滿意。
「殿下不餵我嗎?」林元瑾眨了眨眼,得寸進尺地說。
崔夷玉緩緩地挑起眉,垂眼看了看這烏黑的只怕要苦到她心底的濃藥湯,又看了林元瑾:「短苦不如長苦?」
他倒不介意,但一勺一勺喝,只怕能把林元瑾味覺都苦沒了。
「太子妃既想自討苦吃——」崔夷玉順勢拿起勺子,盛出一小口藥,穩穩噹噹地就要往她唇邊送。
「說笑嘛。」林元瑾討饒地笑了笑,將勺子按回碗裡,抬手覆住他的手,端著那碗,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一口悶下去。
苦藥入喉,剎那間充斥整個口腔,順著喉嚨滑下去,簡直是從頭苦到了心肝脾肺腎。
林元瑾本就臉色蒼白,這一苦愈發臉色差。
崔夷玉將空空如也的碗隨手丟在木盤上,取了枚酸甜可口的蜜餞餵到了她嘴裡,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好了,喝完了。」
林元瑾過去無人關心,多苦的藥都能面不改色閉著眼一口悶,實習護士在她手上扎三個孔沒扎進血管緊張得手抖,她都能反過來安慰別人。
沒關心的,再忍一忍就好了,只要努力就會有成果,哪怕成果或許只有一點點。
現實就是將她送到了一個她努力都不會有成果的時代。
好在如今終於有人關心她了,哪怕用相對卑鄙的辦法,她也能得到關懷與擔憂,能像旁人那樣有一點難受就可以隨意地埋怨,親昵。
林元瑾喜歡這種新奇的感覺,甚至不由自主地沉迷於此。
比起這種被重視的感覺,自討苦吃又算得了什麼。
「哎喲,哪裡就非盯著這藥不可呢?」張嬤嬤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開口,看似苦口婆心實則調侃,「年少夫妻,往後的日子多著呢,太子妃純善伶俐,太子殿下謙遜溫和,既鶼鰈情深,又何愁這一朝一夕?」
林元瑾睜著的眼眸一頓,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緩緩曲起,目光慢慢地落到了身側少年的身上。
他生得一副最是風流俊逸的面龐,垂眸不語時卻最是清淨,骨子裡透出一股極端的矛盾感。
許是今日未有正事,他便穿了身玄色常服,葳蕤金絲勾勒出他纖挺的身形,手腕與腰肢都束著皮質護帶,更顯平日鍛煉精進有素。
「怎麼了?」崔夷玉似在想什麼,注意到林元瑾的目光才顫了顫睫影,如夢初醒般轉頭笑著看向她。
那笑容虛假如一張完美無缺的面具,但實在美麗。
「沒什麼。」林元瑾也揚起笑容,輕快地說。
一朝一夕。
這四個字落到唇齒之間,都能咀嚼出苦味。
畢竟他們有的也不過就是這短暫的、生硬拼湊起來的一朝一夕。
這時,一宮女急匆匆走進來,隔著屏風給他們行了個禮,聲音迫切:「兩位殿下,皇后娘娘遣奴婢傳話,說二皇子攜弟、妹前來探望皇嫂,還帶著一位…宮外的大夫。」
聞言,林元瑾並無緊張,反倒覺得有趣地開起玩笑:「這倒是擔憂心切,竟都信不過院正的醫術了。」
探望便探望,帶個大夫倒是明目張胆、氣勢洶洶地來找茬了。
「太子妃可要落下床幃,垂簾敘話?」張嬤嬤眉頭一皺,想了個法子。
她是親眼看著林元瑾孱弱地倒在床上,連端碗的力氣都不剩,藥都是旁人侍奉,只怕虧損極大。
作為宮中老人,張嬤嬤自然知曉皇后與裴貴妃的齟齬與鬥爭,只是如今拿太子妃當幌子,讓二皇子前來試探,未免失德。
「這如何使得?」林元瑾搖了搖頭,側過身掀開被褥,手搭著崔夷玉的臂彎站起來,喚來宮女為她著長裙,披外褙,穿戴整齊。
崔夷玉感受到張嬤嬤的注視,克制住下意識的拘謹,盡力自然地扶住林元瑾纖瘦的腰背,引著她坐到椅上。
放在她背後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柔軟的漆發,如被絲綢摩拭而過,崔夷玉眸光一滯,不動聲色地將收回手腕,向後退了一步,不再看她披散肩頭的如瀑青絲。
「簡單挽起來便好。」林元瑾沒察覺到背後人的動靜,只讓宮女為她束髮戴玉。
皇后提前派人進來打點,宮女們手腳也快,又不必濃妝艷抹,自然不費工夫。
等通傳聲來,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走進殿裡,各個履絲曳縞,珠翠羅綺,竟讓本清淨的殿裡平添奢靡。
以皇后為首,幾個年少皇子皇女跟在她身後,其中以二皇子周珩最為顯眼,他模樣與太子一般大,只膚色如金麥,杏眸如星,面帶笑容,容貌雖不若母妃艷麗,卻透著幾分肖似的神韻。
二皇子一進屋,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軟榻上的林元瑾,眉頭不由得揚起,臉上的笑容透出幾分耐人尋味,抬手行了個禮:「臣弟攜弟弟、妹妹見過皇兄,皇嫂。」
「參見皇兄,皇嫂。」
他身後的幾個小蘿蔔頭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與二皇子一同看著太子妃的目光里滿是好奇與小心。
那身著素裝的少女面不敷粉,唇色淡白,身上沒有半點金銀粉飾,像是戴上就要壓彎了她,在這堂皇富麗的宮宇之中卻濯而不妖,似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
只是新婚少女,難免少了幾分韻味。
他那太子皇兄也是完全沒了過去不沾女色的清高,不坐主座,倒是手扶著林元瑾的後背緊貼著坐在她身側,眸光溫潤,哪還有半點太子驕矜。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裝的了。
二皇子心下一嗤,當先客套起來:「早便聽聞皇兄幸得父皇賜婚,得溫婉賢妻在旁,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說完,他又注視著林元瑾,笑容不變,話頭卻一轉:「皇嫂端莊秀麗,竟能讓閱遍京中美色的皇兄流連照顧,還為此推延了宴請,當真伉儷情深,惹人心生神往。」
「臣弟初次拜見皇嫂,未免失禮慢待,特地準備了見面禮。」說著,二皇子拍了拍手,意味深長地看著林元瑾,「宴請事大,皇嫂必然也不願因己之病,耽擱了皇兄的大事。」
「為此臣弟尋來了民間有名的劉大夫,人稱賽華佗——特來為您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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