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01.03天氣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是超級開心的一天!
胃痛去醫院看病,猜我遇到誰了?哈哈哈,我遇到紅毛了!
他說他以前見過小白在步行街表演軟骨功,哈哈哈哈哈,軟骨功。
……
陳茵說我整個人掉錢眼裡了。
這個形容聽得我真的很不開心,即使她是我關係最好的同事,我也不樂意聽她說這麼我。——這讓我想起我媽,讓我覺得自己變得非常像她。
「你再加班遲早會死,飯又不按時吃!跟我說說,為什麼那麼急著賺錢啊?你工資不少,還要去做兼職,簡直是想不開!」
被陳茵發現我在吃止痛藥,她非逼著我請假來醫院看病。解釋多少遍「只是沒大礙的胃疼」,她都聽不進去。
「因為缺錢,所以要賺錢啊,你這都不懂?」我裝作嫌棄地看她。
陳茵皺緊眉頭:「別給我繞,實話說,缺錢幹什麼。」
「買房……」我有氣無力地答。
拼命賺錢,為了把臨江的房子買回來。
老天都幫我,得益於「鬼屋」的名聲,那家人買了房一直沒敢住,要賣時的報價也不高。
我想住回去……
或許陳茵催我來看病是對的,胃裡一陣陣痙攣,這會兒我真的覺得有點難受了。
止痛藥怎麼不起作用呢?
找了個位置坐,弓著的姿勢讓我稍稍好過了一點。
醫院人聲鼎沸,病號完全不得清靜。消化科旁邊是兒科,不時有小孩在走廊里跳來跳去,嬉戲打鬧。坐我旁邊的小女孩一邊錘她爸爸,一邊哭叫:「滾開,你是壞人!臭爸爸!我要回家!我不要打針!!」
單曲循環、魔音灌腦,單是坐這一會兒,我的耳膜已被她扯著嗓子的尖叫吵得生疼,心道:當家長不容易啊……
「小朋友,這個給你玩,」我摘下手機上的玩偶掛墜,遞到她眼前:「不哭了好不好?」
那是之前買兒童套餐時商家贈送的小玩偶,轉一下腦袋能換一張臉,我覺得挺可留下了。
新奇的小玩意兒頓時吸引到女孩的注意,她將玩偶握進手裡,抽抽噎噎地回了我一句:「謝、謝謝,姐姐……」
——叫阿姨比較恰當吧?
我沖她笑笑,見她不哭舒心不少。
「這怎麼行,我有沒有教過你不能隨便拿走別人的東西,小慈快還回去!」女孩的爸爸嚴肅地呵斥了一聲。
「沒事的。」我趕忙說。
這番對話,使得我和小孩的爸爸剛好打了個照面。
看到臉的那一刻,我倆都愣了愣。——倒是見了熟人。
「夏兔!」他激動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不太確定:「紅毛?」
「對對,是我!」洪茂把女兒抱到旁邊,自己坐到我隔壁的位置:「好久不見,你一點兒沒老,還是這麼漂亮啊……」
「哈哈,你也沒什麼變化啊,」我呵呵一笑,看向正在擺弄玩偶的小女孩:「你帶女兒來看病嗎?」
「嗯,帶她打針……」
洪茂像是想起什麼,往我身後掃了幾眼:「你的家裡人呢?」
——啊,他以為這裡是兒科的區域,所以誤會了……
「我還沒成家。胃不太舒服,在旁邊的消化科掛號。」我解釋道。
「哦哦,」洪茂尷尬地摸摸腦袋,沉默片刻又起了疑問:「咦,你和夏白沒有在一起嗎?我看你們當時那樣,還以為你會很早和他結婚……」
——好久沒聽到他的名字了。
我緊了緊拳頭,微微有些走神。
大概是我臉上的表情太不尋常,洪茂粗略一解讀,以為自己提起了我的傷心事。等我回過神,他開始已經想出各種理由安慰我了。
「額,你們沒在一起也好!我當初勸你別跟他吧,你還不聽。那人很怪的,你和他分手真沒什麼可惜,夏兔你長得這麼好,還愁找不到嗎……對了,我有次還在步行街看到他來著,他在賣藝,想來家境也……」
「你說什麼?!!」
我的音量不小,似乎把他嚇了一跳。
「我說,他在步行街賣藝,你不知道的嗎?」
洪茂重複一遍自己的話,用相當「婦女之友」的表情,擠眉弄眼地表達著:如今你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吧。
我的心怦怦跳。分了一隻手按緊心口,越壓抑它跳得越歡暢,要掙脫胸腔似的。
有一句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脫口而出時,我的聲音顫得不像話:「他回來了?」
「什麼回來不回來?」洪茂沒懂我的意思。
我真是急了,拎著包直接站起來。
「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做好百米衝刺的心理準備,等他回答完我準備出發去步行街蹲點。
「你別急啊,怎麼突然一副要走的樣子?都好久以前的事啦……」
可能沒料到自己的話能引起我這麼大的動作,洪茂的語調跟著驚惶起來:「大概是……我上職專的時候……嗯對!那你大概是……高中?」
我嘆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抽走了一身的氣力,我坐回長椅,空蕩的胃部隱隱作痛。
「能不能跟我說說,他是如何賣藝的?」
靜下來一想,腦中也有了頭緒,那時小白留給我的那十二包紙袋,估計是賣藝的所得。——來醫院這趟算是有很大的收穫啊,那麼一大筆的零錢,我現在知道它是怎麼回事了。
「賣藝還能怎麼賣,步行街那種地方,不過是放點歡快的音樂吸引人群唄……」洪茂倒是記得很清楚:「他表演軟骨功。」
「噗……軟骨功?」
我被這三字逗得樂不可支,笑得連肩膀都抖了起來。
「他表演得好嗎?」
「……」洪茂看向我的眼神有點怪。
「挺好的。」
出了醫院,我還是覺著好笑,而且是越想越好笑。
小白表演軟骨功,哈哈哈,我覺得自己還能指著這個笑十年。
究竟是怎麼想到的啊,表演那個……
想來他瞞著我,其實也不無道理。被我知道的話,我肯定要大罵他:「你不准去!要是被壞人發現你的身體不一樣要怎麼辦?你得被抓起來做實驗了!」
這時小白肯定是不服我的。他可能會捶打自個兒胸脯,一臉「兇狠」地回答我:「才不會被抓!我超厲害的好不好!」
——呵呵,他超厲害,我也不會讓他去的。
……
那天,我自己去逛了步行街。從華燈初上,逛到攤販全部收攤。
那天深夜,我仔仔細細將紙袋裡的錢又數了兩遍。
他記得我跟他說過的:不能去偷,不能去搶。
一萬八百二十三元零七角,竟是那麼辛苦賺來的。
現下我拿著這筆錢,連罵他的機會都沒有。
後半夜胃疼得厲害,翻來覆去睡不著。
枕巾上都是眼淚,涼涼的,臉貼著特別不舒服。
想著洗下臉能好一些,我捂住肚子爬起來,往廁所走。
走廊黑漆漆的一片,像極一個大張著嘴的怪物。
我從小時候便有那樣的想像:黑暗裡藏著一個龐然大物,它不聲不響地潛伏於暗處,等著獵物步步走近,伺機將其吞吃入腹。
按亮牆上的燈,眼前的小小空間霎時變得燈火通明。
我看了清楚,黑暗處什麼也沒有。
——好吧,我又想起,小白。
一夜輾轉反側,寧願怪給胃痛,也不願怪給那個名字。
我想起他以前啊,半夜陪我上廁所,那樣乖乖地跟我身後,牽好我的手。
而今我還是很需要有人陪伴,可他人呢?
我很難過。
難過是一個無止境的空洞,我怎麼哭都不會哭夠。
剛剛亮起的燈又被我按滅了。
成人後養成的習慣,我沒法在亮的地方哭,比如受了莫大委屈,在公司的當下我是絕對哭不出來的。
他走之前我習慣在他懷裡哭,他走之後我習慣躲在被子裡哭。
小白這傢伙其實很像被窩,陰暗又溫暖,躲在裡面敢流出在外面不能流的淚。人唯獨在感到安全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的脆弱。
——黑有什麼可怕?
——黑的地方能冒出什麼東西啊?能倒是好,我恨不得被他抓住。
我賭著氣,把手往自己的後方伸。
那感覺很奇妙。似是被黑暗牽扯,又仿佛抓住了黑暗本身。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好像他在那兒。
無所顧忌朝前走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瘋得不輕。可我發現,我已經不那麼怕黑了。
他叫我不要等他啊,我偷偷地仍是等著。
我不太清楚,繼續等下去能等來什麼,也從不敢去想得太清楚。
我工作、吃飯、大笑、購物、睡覺,盡力找著事做,讓等待變得不那麼難熬……仿佛我從來沒有在等。
可是,有些時候,我會絕望地想:不如殺了我吧,反正我這輩子也沒辦法上別的什麼人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