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乘坐村子裡唯一的一趟班車到了縣城。下車後,打了一輛面的直奔毛紡廠。
我被安排值夜班,晚上七點到早七點。跟我一起的另一個保安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叫張信哲。
當時我就差點笑噴了,看著他那副尊容,心想張信哲如果知道他和這奇葩同名同姓一定會痛哭流涕,求老爸給他改名字的。
在工廠食堂吃過午飯,我就回到自己的宿舍,打開被子準備好好休息一下,好迎接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睡得不是很好,可能是還不習慣的原因吧。迷迷糊糊,暈暈沉沉,還不停的做夢。
夢境中,路邊一個幼小的嬰兒在不停哭泣著,宛若茫茫大海中一隻隨時都將傾覆的小舟;瑟瑟秋風裡一片孤零零飄蕩的落葉。我看著那個瘦小羸弱的嬰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昨天,他可憐巴巴的向我伸出一隻小手來,無助的目光中帶著祈求。可我發現自己動不了,儘管內心裡迫切想去解救他,無情的滔天海浪把那個可憐的孩子吞沒,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從我的面前消失,那悽然的眼神讓人心碎。我哭的悲痛欲絕,喉嚨嘶啞著,發出可怖的聲音。無盡的沼澤將我團團包圍,我深陷進去,絕望的看了這個世界最後一眼……
「之霖,之霖,你醒醒!你怎麼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著我的名字,就是這個聲音仿佛有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像太陽般光芒萬丈將那些陰霾毫不留情的驅散,將我從泥潭中解救出來。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雙充滿焦急卻清亮之極的眸子。
「之霖,你做惡夢嗎?」林妃萱就坐在我的床頭,聲音裡帶著關心。
我長長吁了口氣,坐起來,發覺後背都濕透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問她。
「才來沒多久。我一個人在家裡很無聊,想著你今天會來上班,就想來看看你。他們說你在睡覺,本來我是不想打擾你了,可是……」她臉上一紅,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我看著她,心裡暖暖,嘴上卻說:「這大冷的天,你到處亂跑什麼!好好在家裡呆著多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妃萱聽了,嬌哼一聲,小嘴撅的老高,嘟嘟囔囔的小聲說:「真是好心賺個驢肝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活該你做噩夢,不醒過來才好呢!」
我哭笑不得,說:「我是怕你出事嘛,天冷路滑,你要是摔倒了怎麼辦。」
林妃萱這才轉嗔為喜:「這還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我尋思著也睡不成了,只好起來,看著林妃萱坐在我跟前,便說:「你能不能轉過身去?」
林妃萱說:「幹嘛?」
我說:「我要起來穿衣服啊!你還要看嗎?」
林妃萱緋紅了臉頰,啐了我一口,說:「小流氓!誰稀罕看你!醜八怪一樣!」
她起身走到一邊,轉過身去,不耐煩的說:「你動作快點啊,別磨磨蹭蹭的。」
我穿好了衣服,收拾了床鋪,和她在一起聊天。
林妃萱收起了剛才的嬌憨,又像個大姐姐一樣叮囑我這,叮囑我那。什麼晚上上班要多穿點衣服,別凍感冒了;記得巡邏的時候手裡要拿武器防身;遇到壞人千萬不要衝動去跟他搏鬥,喊幾聲把他嚇跑就是了。
我面帶笑容的聽她講著,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不是嗎?有這樣一個女孩子關愛你,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天色漸晚,林妃萱卻還沒有離去的意思。
我正想提醒她晚了回去不安全,就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我說了一句請進,門吱呀一聲開了小半邊,一個圓滾滾的腦袋伸進來。
我下了一跳,仔細一看,這不是那個廠長嗎。我連忙站起來,廠長示意我不用起來,笑眯眯的問林妃萱:「我的車準備好了,啥時候回去?」
說實在的,這個廠長長相不是很差,就是他臉上帶著那副獻媚的表情讓人看了很不舒服,而且此時此刻他看我和林妃萱的表情明顯是帶了有色眼鏡的,就好像我倆是從家裡私奔出來偷情一樣,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林妃萱也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來說:「王叔,那就走吧,天也不早了。」
王廠長就說了一聲好,腦袋縮回去的時候還對我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我回想著王廠長那有點兒猥瑣的笑容,心裡不安的問:「這個人可靠嗎?你坐他的車安全嗎?我怎麼看他不像好人呀?他會不會路上欺負你啊?」
林妃萱聽了,俏臉上紅霞一片,抬起小腳就踹了我一下,我也沒躲,都習慣了!
「你哪來那麼多嗎呀啊的!你想什麼呢,他是我爸的鐵哥們,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對我好著呢!人家那麼照顧你,你還懷疑人家,我看你才不像好人呢,就知道欺負我!」說完,又在我胳膊上擰了一把。
我這個疼啊!還沒地方說理去!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送走林妃萱後,我到食堂吃了晚飯,就等著上班了。
那個張信哲性格挺活潑的,湊過來跟我套近乎。想著晚上上班還要跟他配合,我也不好太冷淡,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這個工作其實挺輕鬆,就是看一個倉庫,而且倉庫四周都是兩米高的圍牆,大門口有個保安室,保安員就在裡面值班,不管白天晚上進出人員和車輛都要登記檢查。
我和張信哲接了班,這傢伙往椅子上一歪,腳放在桌子上吊兒郎當的說:「兄弟,晚班其實最好了,沒什麼人和車來,困了就睡,啥事兒沒有。」
我不喜歡他這副樣子,跟痞子似的。
我說:「不要出去巡邏嗎?」
他說:「巡啥啊?這地方誰來,牆那麼高,倉庫里就是那些羊絨,就算值錢,他能拿多少?我就不信他開車來偷啊?」
我又說:「要是隊長來查崗怎麼辦?」
張信哲嘴一撇,說:「切!他來個屁,早回家抱老婆去了!這麼冷的天誰願意出來。」
我沒說什麼,心裡卻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做,我是林妃萱介紹來的,這又是她親戚的廠子,我怎麼也不能跟這些人一樣在這裡瞎混。做人要有良心,單單是林妃萱這一關我就過不去,大不了我多辛苦一點就是了,不就一個月嘛,忍忍就過去了。
就這樣,我的保安生涯開始了。
張信哲基本每晚都睡覺,尤其是下半夜,就跟死豬一樣,你把他丟到亂墳崗里去他都不知道。我也不和他計較,過會兒就拿著手電出去巡邏一圈,冷了就回值班室暖和一下。後來乾脆把教材也帶來,一邊上著班一邊複習功課,兩全其美的事兒,我覺得挺知足的。
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著,年輕人適應能力強,很快我就對這種生活輕車熟路了。
下了班就睡覺,醒了就吃,吃完再睡,醒了再吃,接著就該上班了。
這樣的日子在第八天的時候改變了!
出事兒了!
出大事兒了!
這天晚上,我和張信哲像往常一樣接班,上班。
張信哲還是個酒鬼,經常在他那件髒兮兮的棉大衣口袋裡揣一瓶小瓶的白酒,一包花生米。晚上喝一口酒吃一粒花生,吃完喝得了就呼呼大睡,日子過的悠哉悠哉的。
他坐好了,拿出酒和花生開始他每天的必修課,還問我喝不喝。
我搖頭說不會喝酒。
張信哲嘿嘿笑著說:「男人怎麼能不喝酒,喝了酒才有膽子,有了膽子才能幹大事兒!」
我想你的大事兒就是喝完了睡覺吧!
半瓶酒下肚,張信哲有了醉意,胖乎乎的臉上有點發紫,眯著小眼睛問我:「那天送你來的姑娘是誰?」
我不想回答他關於林妃萱的問題,總認為和他這樣的人討論林妃萱簡直對她是一種侮辱。可是不回答,這個傢伙就會沒完沒了,煩死人了
我面無表情的說:「是我同學。」
張信哲一臉齷齪的說:「那丫頭可真漂亮啊!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俊的姑娘,比電視裡那些明星可強多了!」
我有點坐不住了,可還是壓著脾氣沒動。
他又磨磨唧唧的說:「你倆就只是同學關係?我看她對你挺好的,她是不是看中你了?你可真有艷福啊!這樣的姑娘就是讓我摸一下手,死都值了!嘿嘿……」接著從他嘴裡就發出一陣猥瑣的讓人噁心的笑聲來。
我一下子就火了,騰地站起來,眼裡冒火的看著他。
張信哲嚇了一跳,身子本能的向後一縮:「幹啥兄弟?好好的怎麼雞眼了(本地方言,生氣的意思)?」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狠狠瞪他一眼,一聲不吭的穿上棉大衣,拿著手電和鋼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