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抄青蛇教老巢的時候,裴遠得到了一張燒焦的殘頁。
他對殘頁內記載的養蛇馭蛇之法沒興趣,反而是殘頁焦痕讓他動了念頭。
一念之間,沒有汲取殘頁靈性,將其保留了下來。
而現在隨著武興業異術發動,殘頁好似受到了影響,其上焦痕散發出澎湃的熱力,灼燒臂膀。
這般驚人的高溫,絕非凡火所能企及,倘是換成尋常人,怕是轉瞬之間就會被烘烤成焦屍。
裴遠神色不變,袖袍內一道真元浮動,將那躁動的熱量鎮壓下去。
此刻滿場寂然,一道道目光投向劍爐之頂。
一道道火焰自爐中騰起,如蛇如蛟,飛舞半空,武興業一個吸氣,好似長鯨吞水。
呼啦!
無數道烈焰湧入他口中,他的腹部肉眼可見膨脹起來,像是將自己變成了一座爐子。
短短几個呼吸之間,劍爐內的火焰熄滅,盡數被他吸走。
武興業整個人像是漲成了一顆球,一陣風颳來,似乎都要飛上天去,他雙目之中也有焰火升騰,猛然一吐,向著爐中那些靈性碎片。
吐出來的火焰,宛如一道溪流,卻呈現碧綠之色,沒有駭人的高溫,但落到那些靈性碎片上,霎時起了一層熱氣。
「嗯?」
「好厲害的火?」
不同於絕大多數眼界狹窄的武人,高台上的葛元凱,諸葛南皆是神色肅然,武興業噴出的火焰,讓他們這等玄胎高手都感受到了一些威脅。
「果然是異術。」諸葛南眼睛微眯,緩緩說道:「就是不知這門火焰異術,喚作什麼了,葛鎮撫使見多識廣,可否替在下解惑?」
葛元凱呵呵一笑:「異術千奇百怪,誰能盡知?諸葛兄就不要難為人了。」
碧火與靈性碎片交融,那些碎片產生了激烈的反應。
靈性本就非凡人所能駕馭,極為詭秘。
武懷山輕喝一聲,雙掌真元狂涌,輔助著武興業鎮壓靈性碎片,始終將其圈在爐內。
周遭成百上千的武人眼睛不眨,死死盯著二人動作,都想看他們如何馴服靈性,重鑄靈兵。
時間緩緩流動。
對於武懷山,武興業父子而言,每一個呼吸都變得極為緩慢,兩人額頭青筋暴凸,顯得有些扭曲,但也就在這時,現場有人驚呼道:「化了!融化了!」
連玄胎高手都奈何不了的靈性碎片,在那碧火之下,緩緩消融。
所有人都駭然瞧著這一幕,更有不少成名高手站起身子,仰頭探望。
融化的靈性碎片,化成一道水流懸浮於空,在碧火煅燒之下,武懷山真元如大錘,一錘一錘轟擊,漸漸凝為一口二指寬,尺許長的小劍。
小劍嗡嗡蟬鳴,靈性沸騰。
葛元凱都忍不住站起身來,喃喃道:「靈兵重鑄,居然真的做到了?這怎麼可能?」
裴遠也是瞧著那口小劍,隨即眸光一轉,瞥了人群中一眼,掃到了莫河身形一隱,向著後方退去。
他看了現場一眼,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吊在莫河身後,裴遠氣息收斂,漸漸發現他去的方向是鑄劍山莊的禁地,後山劍冢。
劍冢乃是武家葬劍之所,也是每一位鑄劍師最終的歸宿,除了武家人之外,不容許外人踏入。
莫河輕易繞開巡守,身形一縱,便入了劍冢。
……
廣場上,人們驚呼連連,那口小劍顫慄不止,在虛空中蕩漾起鋒銳的氣機,洞穿空氣,催發出尖銳的呼嘯。
眾人盡皆雙目泛光,許多江湖客面露貪婪,這口小劍在無人驅使的情況就有如此威勢,倘若被人掌握,豈不是胎息之境也能與玄胎一戰了?
小劍凌空飛舞,光華璀璨,夭矯若龍。
突然之間,『嗆啷』一聲跌落在地。
小劍之上光華盡褪,靈性飛速潰散。
失敗了?
或者說完成了九成九,只是到了最後一步,將靈性固化下來,融入新鑄兵刃之中,這一步無法達成。
嘆惋聲接連不斷響起。
武興業臉色煞白,像是抽空了渾身精氣神,搖晃著要墜落在地,武懷山身形一閃,將其身形穩住,落向地面,向著四方抱拳行禮,嘆息道:「恐怕今次品劍會要讓諸位白跑一趟了,我鑄劍山莊放下豪言,卻無法鑄成靈兵,武某實在是羞愧無地。」
他顫顫巍巍,看向前殿『鑄劍山莊』的招牌,神情複雜。
眾人議論紛紛,譁然一片。
普洪口喧佛號,說道:「武先生何必慚愧,鑄劍山莊能夠熔煉靈性殘物,單這一手就不知勝過多少人了,何況靈兵雛形已有,只要持之以恆,總有完善的一日。」
「是啊!武莊主,不用怕有人砸了你鑄劍山莊招牌,誰敢動手,老朽第一個與他翻臉。」
「哈哈!武莊主,今日能得見令公子異術之威,也算不虛此行了。」
……
喧囂嘈雜的聲響中,葛元凱神情淡淡,諸葛南面露冷笑,忽然道:「武莊主做得一手好戲,可惜你這戲碼能打發得了其他人,卻休想打發本人。」
武懷山看向諸葛南,沉聲道:「諸葛先生,武某絕不會拿鑄劍山莊千年聲譽開玩笑,確然是無法鑄成靈兵。」
諸葛南淡淡道:「這點不用你說,我也不相信你們真能鑄成靈兵,但是無法鑄成靈兵,那你們所得到的那口靈兵呢?既然是品劍之會,為何不取出來讓大家共賞之?」
『靈兵』二字一出,現場再次寂靜,所有人將目光投向武懷山,眼神探尋,覬覦,驚異……包含著種種複雜的情緒。
武懷山神色不變,搖頭道:「我不知諸葛先生是從何處得到的謠言,鑄劍山莊哪有所謂的靈兵收藏?」
「是麼?你敢以鑄劍山莊歷代先祖起誓嗎?」
諸葛南神情淡漠,眼神倏地轉為冷冽:「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武三先生,出來吧,你來向大家證實一下。」
下一瞬,人群之中,位居於御龍堂百餘位成員之中,一個身披斗篷的人影站起,緩緩到了場中,將斗篷摘下,露出一張與武懷山極為相似的面容。
「三叔?」武興業不敢置信的瞧向斗篷男子。
鑄劍山莊重鑄靈兵的消息泄露,一直找不到泄密者,眼下瞧見了這斗篷男子,武興業腦子都是一懵。
「大哥!」斗篷男子有些畏縮的看了武懷山一眼,臉帶愧色。
武懷山盯著斗篷男子,神色先是驚怒,隨即吸了口氣,轉為平靜。
「武莊主,你若還不承認,那本人就只能讓武三先生親口述說了。」諸葛南不疾不徐道:「大家遠道而來,瞧一瞧靈兵真面目,這個要求過分麼?」
一語之下,便將武懷山逼到了絕境。
現場武人多達千人,更有葛元凱,諸葛南這等玄胎高手,哪有他不答應的餘地。
武懷山臉頰抽搐,正要應下來,便聽「轟隆」一聲巨響,宛似雷鳴,遙遙從後山方向傳出。
……
劍冢之內遍地都是劍器,千年積累下來,劍冢不知有幾千幾萬口劍,許多都已鏽跡斑斑,甚至被鏽蝕成了碎片,但也有一些寶劍依舊散發寒芒,冷風吹拂之下,劍體搖曳,清越劍鳴之音此起彼伏。
放在舊時代,這些寶劍每一口都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只可惜到了如今,都已無用武之地,所奏之音便似一場哀歌。
莫河一入劍冢,體表浮現出一股烏黑瘴氣,像是一道黑風,刮向了劍冢中心。
「陰魂龍瘴?!」
裴遠瞧著縈繞莫河周身的那股黑色氣息,念頭一動,相比起莫少明施展之時,莫河何止高明了十倍。
而且這『陰魂龍瘴』屬於可以修煉的異術,兩者氣息相通,體量上卻是大魚和蝦米,真要有必要,莫河可以一口將莫少明苦修而成的『陰魂龍瘴』吞掉,增添己身之力。
劍冢中心。
五個身背寶劍,身量高大,體魄雄壯的男子圍繞著一道寒光而坐。
五人皆是通達九竅,將沸騰的真氣灌出,鎮壓著那道寒光。
在寒光之上,更有一道碧綠靈火縈繞,成為鎮壓寒光的主力。
裴遠眸子一眯,瞧見寒光閃爍之中,隱隱現出一口彎刀的影子,如夢似幻,奪人神魄,仿佛夜空中的殘月墜落而下。
裴遠同時認出了五人身份。
武玲瓏是老莊主的小女兒,排行第九,在他上面還有七個哥哥,一個姐姐。
這五人都是武玲瓏的哥哥。
「鑄劍山莊擁有一口完整的靈兵?但卻是一口彎刀!」
裴遠臉色有些古怪。
鑄劍山莊千年為劍,所得到的靈兵卻是刀,驚喜之餘,怕也有些鬱悶。
當然,刀與劍某種程度上來講互通,若能從這口刀中悟出鍛造靈兵之法,同樣可用於劍器之上。
「莫河便是衝著這口靈兵而來?」
心念轉動之間,莫河已然出手。
身為玄胎高手,他毫無強者的自覺,面對五位鎮壓靈兵,騰不出手的胎息武者,依然選擇了偷襲。
嘩啦啦!
烏黑瘴氣化成一道匹練,疾電般斬向了五人。
裴遠當然不會坐視他們被殺,只是還未等他出手,另一個方向,同樣有一道人影竄出,銀甲罩體,面容冷肅,一刀破空!
刀鋒之上,一道道金色漣漪像是龍鱗般躍動,劈向了烏黑瘴氣。
勁氣爆開,沸沸揚揚的氣勁好似翻湧的浪濤。
莫河神色一冷,瞧向了來人:「喬雙良!」
來者正是鐵翼衛另一位鎮撫使,喬雙良。
此刻他已然恢復本來面目,兇悍氣息滾滾壓來。
二人並未動手,眸光再次移轉,瞧向了裴遠所在方向,先前裴遠雖未來得及出手,但氣息已然顯露,迅疾被二人捕捉到了。
「這位朋友真是好手段,跟了老夫一路,老夫竟是全然不知。」莫河神情冰冷,瞧向現身而出的裴遠,殺意愈發熾烈:「蕭十一郎?原來是你。」
他目光陰鬱,瞥了裴遠一眼後,轉而看向喬雙良:「蕭十一郎,你殺了知府,已經跟官府結了死仇。我天命門同樣和文丘國敵對,不如你我聯手,先幹掉這位喬鎮撫使?如何?」
喬雙良凝立不動,掌中鋼刀金芒愈發璀璨。
「當然好!只是蕭某還有個問題,我似乎殺了莫長老的兒子,長老就不怪罪本人?」
裴遠笑道。
莫河淡淡道:「你我都是脫胎換骨,聖胎成就,壽元起碼也在一百五十歲以上,想要兒子的話,老夫以後有的是功夫。」
「莫長老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是一代英豪,佩服佩服!」裴遠感嘆一聲,隨即說道:「既然如此,還請莫長老先行出手,蕭某為你掠陣。」
現場最難受的就是武家五兄弟了,三位玄胎高手對峙,即使並未針對他們,氣息也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真氣紊亂,那口彎刀「嗡」的一聲,便是掙脫束縛,破空飛起。
其上碧綠火焰繚繞未散,直如彗星侵襲。
裴遠,莫河,喬雙良三人同時躍起,向著那顆彗星追掠而去,於半空中已然急速交手,驚雷霹靂響徹長空。
莫河陰魂龍瘴布出,龍吼之聲乍起,噴吐出道道凶戾瘴氣。
喬雙良刀如天星,急墜而下,一瞬間便劈出了不知幾百刀,刀刀破空,兇悍的勁氣撕裂氣流。
漫空之間,好似變成了勁氣的汪洋大海。
裴遠體內某個奇異所在震動,與天相應,仿佛天音敲響,撼動四野,一掌封天鎖地,籠罩住了莫河,喬雙良兩人。
太虛天勁!
同時掌中『噼里啪啦』炸響聲不絕,五指之間絲絲縷縷的電光升騰,游離於虛空之內。
九式大奔雷手!
以太虛天勁推動大奔雷手,雙重融合的一擊,立時將陰魂龍瘴擊潰,更將喬雙良一重重刀氣轟開。
「怎麼可能?」喬雙良,莫河兩人臉色都變了,這蕭十一郎據說前段時日才晉升玄胎,怎會如此之強?
一掌轟潰兩位玄胎的攻勢,怕是距離玄胎第二境成象都不遠了。
兩人身形在半空中騰飛,裴遠足下連踏,好似踩在虛空之內,變化不定,詭秘莫測,掌影鋪天蓋地,擊得二人往下跌去。
裴遠趁勢一掌拍在虛空,又借來一股反衝的力道,身形再次拔升,追上了那口彎刀,大手一抓。
隨即臉色一變,洶湧的靈性倒灌而來。
以他的實力,鎮壓容易,但休想輕易驅使。
轟隆隆!
天際震動,裴遠帶著靈兵向著鑄劍山莊之外飛掠而去。
「想跑?」喬雙良,莫河怎會甘心他將靈兵帶走,立時鼓動真元,追了上來。
裴遠是不願意以鑄劍山莊為戰場,以玄胎高手的戰力,即使鑄劍山莊占據了一個山頭,面積廣闊,一旦戰鬥起來,短短片刻就會被打成廢墟。
未來若是武玲瓏知道了……
剛到了廣場之上,一道道目光投射而來,葛元凱,諸葛南振臂而起,楊鶴亦是眼神閃動,瞧向那口光華璀璨的靈兵以及……蕭十一郎!
一聲大喝。
「蕭十一郎,來與我一戰。」
楊鶴足下連踏,一連九步,體內氣息飛速暴漲,眨眼間攀升到了巔峰,眉宇之間一縷縷電火升騰。
「虛室生電!胎息大成!」現場許多道目光都瞧向了楊鶴,難道這位金堂楊家的公子就要在今日,一舉躍升玄胎?
「當年父親能夠逆境崛起,今日我楊鶴也能做到,玄胎又如何?給我破!」楊鶴拔劍向天,一劍如流光斬出,同時之間,體內氣息再次上漲了一個層次,與神意相合,隱隱約約之間風雲息動,正是玄胎凝成前的氣象。
「嗯?」
裴遠目光投射下來,反手一掌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