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這一聲一聲的「萬歲」,劉徹隨之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他先是面露疑色,靜靜地聽了一會,才又側目看向那日曾參加過慶功宴的蘇文等人:
「蘇文,這聲音你們也聽見了吧?」
「回陛下的話,奴婢聽見了。」
蘇文連忙躬下身子回答,心中卻瞬間就明白了劉據此前提醒的「欺君之事」究竟是什麼事。
敢情是公孫卿與這些地方官員沆瀣一氣。
居然偷師了公孫敬聲在西羌作戰時遭遇的「山呼萬歲」,以此來哄騙劉徹開心,為自己謀取封賞與利益?
可這手段未免也太低級了一些,難道是將陛下當做傻子來糊弄麼?
然而他並不知道。
公孫卿和這些地方官員根本就還不知道「山呼萬歲」的事。
這只能怪這個時代消息相對閉塞,再加上那日的慶功宴又是不歡而散,劉徹除了此前頒布了西羌戰事大獲全勝的詔書之外,暫時還並未專門下詔將「山呼萬歲」的事昭告天下。
不過此事也並非什麼三緘其口的秘密。
蘇文此刻只當是公孫卿與這些地方官員已經從民間得到了消息,可惜腦子不好使,為了討好劉徹才搞出這麼一出堪比在刀尖上跳舞的愚蠢操作
想著這些,蘇文甚至已經看到了他們的結局。
雖然這些人此舉是為了討好劉徹,甚至對劉徹的聲名有益無害,但欺君就是欺君!
劉徹雖然喜歡這些神話自己的祥瑞事件,但與下面的這些方士、官員結黨營私,將他當做傻子糊弄相比,後者顯然才是他更不能容忍的事情。
這同樣也是劉徹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為劉徹比任何人都清楚,乘龍登仙畢竟是後事。
眼下他首先是大漢的天子!
不容欺瞞的大漢天子!
臣民必須永遠懷有一顆敬畏之心的大漢天子!
所以
這一刻,蘇文已經徹底明白了接下來自己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這一幕可真是似曾相識啊,呵呵呵呵」
劉徹隨即又笑了起來,神色古怪的看向公孫卿與那一眾隨行的地方官員。
「似曾相識?」
公孫卿與一眾地方官員聞言不免有些疑惑。
不過對「山呼萬歲」一無所知的他們也僅僅是疑惑了這一下,公孫卿便連忙接過話茬,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微臣也聽到了這呼喊的聲音,似是在喊萬歲。」
「朕聽著也像。」
劉徹不置可否的微微頷首。
「陛下,微臣以為不會是有人在山上或山下呼喊,遠遠傳到了此處吧?」
公孫卿又低眉順眼的道。
「應是不會,朕未曾安排過此事,難道是你們的安排?」
劉徹依舊笑容古怪,又側目看向與公孫卿立在一起的那群地方官員,開口問道。
「陛下明鑑,微臣也未曾安排過此事!」
「微臣雖心知陛下必定千秋萬載,但此事的確非臣等提前安排。」
「微臣也並未想過此事」
「」
一眾地方官員紛紛搖頭否認。
公孫卿此時才終於又躬下身子,繼續做疑惑狀:
「這就怪了,此事若非陛下安排,也非百官安排,難道」
劉徹適時接過話茬,極為配合著道:
「難道是朕親臨太室,天地有知,山巒有感,『山呼萬歲』?」
「」
「」
「」
公孫卿頓時語塞,為了鋪墊這番話做出的疑惑表情僵在臉上。
這完全就是他的台詞啊,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說,劉徹就已經學會了搶答,這還讓他再說些什麼。
一眾地方官員也是愣了一下。
這雖然不是他們的台詞,但卻是公孫卿的詞啊。
現在公孫卿被劉徹搶了詞,公孫卿接不下去,那他們此前已經想好的詞又該怎麼說出來?
「庫」
看到這一幕,劉據真心已經忍不住快要笑出聲來了。
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位便宜父皇還挺有幽默感,幾句話出來就將這麼嚴肅的事主導成了段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崩住不表現出來的
好在公孫卿身為一個連劉徹都敢欺騙的騙子方士,心理素質和反應自然不會太慢。
如此只是愣了兩秒鐘。
公孫卿便猛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納頭跪拜,一邊大聲呼喊: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如此吉兆正說明陛下威震中嶽,洪福齊天,陛下必可千秋萬載,江山永固,社稷永存!」
隨著他這一跪,就仿佛發令槍開了火。
其餘那些地方官員亦是爭先恐後的跪倒在地,齊聲大呼: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威震中嶽,洪福齊天!」
「陛下千秋萬載,江山永固,社稷永存!」
此情此景之下,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
蘇文等一干本與此事無關的近侍、從官和護衛自然也不得不一同跪了下來,跟著一起向劉徹恭賀,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劉徹見狀姿勢毫不客氣的受了此番恭賀,隨即對蘇文道:
「蘇文,將今日的吉兆連同祁連山的那次,一同擬個詔書,昭告天下,以彰朕與萬民同慶之心。」
「諾。」
「行了,都起來吧,朕也歇息夠了,繼續登峰吧。」
劉徹隨即笑著擺了擺手,將茶盞遞給身旁的近侍,站起身來繼續向山上走去。
「謝陛下」
公孫卿與一眾地方官員一邊謝恩,一邊心中不由的腹誹起來。
這似乎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啊
前面劉徹自己搶答的時候不一樣就算了。
如今都已經擬招了,卻只提了將此事昭告天下的事,絲毫沒提封賞與修繕之事,該不會就這麼免了吧?
還有!
什麼叫做「連同祁連山那次」,祁連山發生了什麼事情,沒聽說過啊?
為什麼這件事可以和我們精心策劃的這場「山呼萬歲」放在一起昭告天下?
我們這創意多新啊,難道還有人比我們更有新意?
「呵呵,看來我這父皇還是想要這個名頭啊。」
見劉徹明明心中已經有數卻並未當場追究,劉據一邊再次跟上,一邊也是在心中暗忖,
「不過公孫卿和這些人終歸只有死路一條,想必蘇文手下的人應該抓住了現行,等他將這些人證帶到我父皇面前,便是在他們那只能豎立下葬的棺材上釘上了鎮魂釘,哪怕真正的神仙來了,也決計救不了他們。」
至於公孫敬聲,劉據倒是不太擔心。
凡事第一個去做的人,那都叫吃螃蟹,可信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而後面去做的人,就成了跟風的模仿犯。
當然。
如果真能因為此事將公孫敬聲拖下水,劉據也是非常樂於看到的。
要怪也只能怪這個胖子表哥實在太不靠譜了。
就算這次他因禍得福,今後只要還有機會,劉據也還是會想辦法將其送走,打破歷史必然性的同時,力爭永絕後患!
接下來的登山也是走走停停。
劉徹好不容易登上太室山頂之後,又在山頂的祠廟中搞了一通祭祀。
如此折騰來折騰去,甚至還在山上吃了頓午飯,等到折返回來走出山口的時候,太陽都已經快要下山了。
這樣一天下來,劉據早已疲憊不堪,走起路來都控制不住打擺子。
但劉徹卻依舊像是吃了不該吃的藥一般,保持著十分飽滿的精神,甚至看不出一絲疲態。
這身體素質真心讓劉據不能不佩服,難怪這位便宜父皇在歷史上能活到六十九
如此一直等到返回行宮。
這一路上誰也未曾再提過「山呼萬歲」的事。
再等劉徹回房歇著的時候,蘇文一邊伺候著,一邊才終於恭恭敬敬的從懷中取出一冊簡牘雙手呈上:
「陛下今日登臨太室時,山中發生了一些小事,奴婢雖心知陛下辛苦,但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請陛下親自定奪。」
這便是他的屬下在山中聽聲辨位,抓住那些個假冒山呼的僕從,通過拷問得來的供狀。
這供狀還在山頂時他便已經收到,卻一直忍到了現在才呈給劉徹。
「在山上時你神色就不對勁,朕早看出來了。」
劉徹似是已經猜到了簡牘中的內容,笑著接過審閱起來。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陛下。」
蘇文陪著笑立在一旁,不反駁也不解釋。
他在劉徹身邊多年,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能,又怎會輕易露出不對勁的神色,還恰好被劉徹看在眼中?
如此看過簡牘上的內容之後,劉徹也並未惱怒,只是淡淡的道:
「將參與此事的官員全部記下來,回京之後再說,至於這個公孫卿嘛」
「」
蘇文又低了低身子,他心裡清楚,此刻被劉徹單獨提到,這個公孫卿已經是凶多吉少了,接下來只看劉徹想讓他怎麼死。
不過既然劉徹選擇將今日「山呼萬歲」的事與祁連山那次一起昭告天下。
那麼公孫卿就不能明著因為此事被處死
「朕倒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劉徹沉吟了片刻,忽然像是來了靈光,驚喜道,
「近些年齊地不是常有人上疏言說神怪奇方之事麼,齊人自徐福起便多言鬼神之道,又傳聞海外蓬萊有仙。」
「朕便命公孫卿去東萊候神吧!」
「?」
蘇文聞言一愣。
陛下這是在想些什麼,難道供狀中寫的還不夠清楚,這個公孫卿已經是無可爭議的欺君謠棍了啊。
結果卻又聽劉徹自顧自的說道:
「不過不是他一個人去,劉據也要去必須教這個逆子一起去!」
「蘇文,擬詔!」
「命公孫卿前往東萊候神!」
「劉據身為太子,又是朕的兒子,代朕同去以表對神人的誠心正是合情合理,這回他便不用隨朕回京了,教霍光帶上些人與他隨行!」
「」
蘇文這回徹底明白了過來,陛下這是打算以毒攻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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