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極深。
雷鳴,閃電,狂風,暴雨。
天地之間,仿佛徹底的沉淪了,淪陷在一個狂暴的世界當中。
對於大自然的未知力量,人們總是格外的敬畏,以逃避的方式,試圖拒絕天威的臨身。
而在夜晚,逃避的方式,蒙上耳朵,鑽進被窩,無疑是最佳的首選。
於是,肆虐的雷暴之中,人跡鮮見,格外凸顯出一種瀰漫著混亂的絕望。
自然,一個鮮字,只是說明鮮少而已,卻絕不是代表絕對的沒有。
那不,狂風暴雨當中,一條孤獨的身影,踩著泥濘,近乎瘋狂的奔跑著。
他的速度不慢,但偶爾踩著坑坑窪窪之時露出一絲絲疲倦,顯得有點兒後續無力的樣子,似乎,已經如此跑了很長的一段路。
是誰,在深夜狂奔,驚醒了夜的夢?
是誰,在雷鳴閃電、狂風暴雨之中,敢於挑釁天威的尊嚴?
一抹閃電,撕破長空,宛若一條龐大的銀蛇破碎虛空竄將出來,攪動風雲,然後猝然消失,而在消失之前那一剎那,森冷的光華映在雨夜狂奔的人頭上臉上,居然是一顆光頭,光頭強?
喔,不是,是慧根大師。
慧根大師滿臉都是既痛苦又無奈的表情。
讓觀眾直視,光頭強要比他幸福多去了。
說的也是,至少,在如此個狂風暴雨之中,熊大和熊二應該不會打擾他的睡眠,把他驅趕出來午夜奔跑的。
退一步說,即便是經常以各種藉口剋扣工資為人尖酸刻薄的李老闆,也不會無良到讓他的工人晝夜不分砍伐樹木的,畢竟,夜間作業危險度非常高,萬一光頭強有個意外,譬如說電鋸淋雨漏電什麼的,將他告到勞動局,那麼,工傷的墊付不說,便是那營養費啊精神損失費啊護理費啊等等等等等,實在得不償失。
又跑了十多里,慧根大師終於腳下一個踉蹌,支持不住了,倘若不是剛好扶住路邊便一棵大樹,很有可能,他會一頭栽倒。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破口大罵:「度過你個禿驢,憑什麼,你就可以審判別人的夢想呢?」
四野空曠,只見著路邊相隔一段有那麼一顆無名大樹,別此之外,好像沒有第二人的存在。
可是,當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之時,隔著一段的後面那棵大樹下,忽然鬼魅般轉出了一個人。同樣是灰色僧袍,同樣是全身濕透。
果然是度過大師。
度過大師慢慢的走了過來,緩緩道:「師侄,看破紅塵轉成空,你何苦依然留戀呢?」
「我呸!」慧根大師大聲道,「我就看不破,又咋地?你們的所謂看破紅塵,那是因為,你們做不到我這樣不畏世俗,所以,我每夜可以抱著美人兒睡覺,你們只能夠木魚睡覺。」
度過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師侄倘若的確放不下塵世的心,那也須得經過各位長老的許可,完那還俗之禮罷。故之,請你隨我回去,敬備以上,等候安排是也不是?」
慧根大師立刻拒絕道:「回去,我這麼個回去,還不是送死了?」
度過大師:「阿彌陀佛,師侄不會死的。」
這一點,慧根大師倒是完全相信,他死不了,但是,少林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三大規律:殺生、間y、酒肉,他一條都沒守著,以戒律堂的嚴厲懲罰方式,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絕對要被廢掉一身武功了。
那麼,一個以武功為晉身掌控命運的人,一旦資本蒸發,變成了一無所有,可想而之,他的生存意義,還殘餘幾許?
度過大師也忍不住一聲長嘆,他也知道,慧根大師回少林,他的噩夢下場,幾乎可說是註定悲劇的。
可是,他又不能放任讓他離開,否則,少林清規如此一破,誰敢保證不會發生陸陸續續的僧人眷戀紅塵,給千年古寺不遺餘力的抹黑?那麼,方外之境的清靜,還能夠存在麼?
故此,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慧根大師和度過大師兩人之間的戰力較量,而是,關鍵到兩人的信仰恪守碰撞。
慧根大師忽然嘆息道:「都是烏青峰那個老頭坑人,說好的事情,就那麼輕易改變了,太不尊重他綠林的職業道德了。老頭誤我啊。」
度過大師淡淡道:「難道,烏青峰的腦袋被豆腐腦混了,試圖挑釁三少的尊嚴,你的腦袋也被泥漿灌了不成?」
慧根大師道:「我怎麼了?我就比三少運氣差了點兒而已。」
度過大師冷笑:「運氣?你敢說你的運氣還不好?如果那天不是三少沒有去馮家,你焉有命在?傻的你,還想打姚燕的主意,如果不是我為你求情,三少要扒你的皮拆你的骨。你也不想想,強大如烏青峰為何忽然取消懸賞,莫非,你以為你的能力,要高出烏青峰很多?」
慧根大師愣住了。
他不得不承認,按照三少對敵的冷酷和決絕,他真的無法倖免。
但是,此時此刻,讓他坦然束手就擒,或乖乖的跟隨度過大師回去任由宰割,卻是說什麼都不會願意的。
慧根大師凝神提氣,極力凝聚氣力作生死一搏。
雖然,這殊死一戰,結局早已註定,他慧根大師和度過大師儘管年紀相仿,但是,度過大師的授業恩師乃少林最頂峰的老禪師,按輩分度過大師是慧根大師的師叔,也許這並代表不了什麼,甚至有超出老一輩的可能,但是,不容否認的是,老一輩的,所掌握的東西,肯定要比年輕一輩的要系統的多。
這便宛如接力臨摹作畫,開始時候是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第二人模仿的時候,樹幹會縮小、葉子會少了一些,當第三人仿作第二人之時,樹幹更小、葉子也更少了,圖畫隨著接力次數增加而原味遞減,最後嘛,或許,就剩下光棍一條樹幹了。
既然沒有了選擇,那麼,就只剩下了一個字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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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根大師和度過大師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風雨之中,雷鳴閃電當中,閃、騰、躍、挪,這些小巧的絕技居然一個不見,完全是硬橋硬馬的對對碰,砸、打、拍、穿、插、摜,拳拳到肉,連個格擋的招式都沒有,全身進攻的架勢,全是要最快撂下對手的狠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只是短短的一會兒,兩人都著了對方不少拳腳,兩人皆是跌倒無數次然後又爬起再戰,兩人的僧袍盡裂宛如柳絮飄揚,打到後來,索性抱住對方拽肩膀——哦,這莫非是傳說中的沾衣十八跌麼,又感覺不似,你拽便拽的,你拉人家的褲頭幹嘛呢,莫非,是試圖把他的褲頭摘取下來然後把他捆綁住麼?
好吧,拉褲頭也就算了,幹嘛還抓頭髮,噢,不對,和尚沒有頭髮的給忘了是吧,於是,揪住了耳朵,嗯,對頭,據說,和尚的腦袋最最容易找到的不是嘴巴鼻子眼睛,而是耳朵!
於是,你揪我耳朵,我揪你耳朵,所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直視是不忍卒睹,活脫脫仿佛兩個爭奪地盤而的乞丐之爭,出塵高僧之形象,蕩然無存。
二人專心一意心無旁騖津津樂道津津有味的掐著的時候,完全沒有留意到,距離同門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樹之下,安靜的站著兩人,一僧一尼。
女尼忽然輕輕道:「福緣禪師,難道,你就如此觀看著,由得他們雙雙力竭身亡?」
僧人低低輕誦一聲佛號,道:「有些事兒,即便是,老衲不忍視聽,卻還是無權干涉其中,從而改變現狀的。」
女尼道:「慧根也是一時迷失所致,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未必就不可以......」
福緣禪師嘆息道:「郭師太,你剛才也該聽了他的話了,他已經魔障深重,恐怕,回頭已難罷......」
郭師太沉默不語,然後,黯然一嘆,輕聲低喃:「多好的苗子......可惜深之......枉費承了三少一份情誼.......」
福緣禪師輕輕一嘆,道:「或許,這也在三少意料之中罷。」
郭師太微微一愣,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沉聲道:「禪師,你是說,三少有意讓你少林承他的情。」
福緣禪師緩緩道:「如果老衲沒有猜錯的話,三少希望大家都承他一份情誼。」
郭師太道:「難道,為了以前因為郭玉跟整個武林作敵,他想解開這些仇結?」
福緣禪師淡淡道:「或許是,或許不是,總之,三少行事天馬行空,不可常理計量。而且,三少可以凝集八大派形成一股和諧力量,倒也不失天下之幸,老衲自然支持。」
郭師太忽然手指一抬,指向慧根大師和度過大師相鬥處,極是詫異道:「有人。」
其實,幾乎同時,福緣禪師也是看見了。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雙手一分,把還在泥漿中掐架的兩人扔了開來,然後遙遙向福緣禪師兩人抱拳道:「福緣禪師,三少跟你借個人。」
福緣禪師和郭師太不得不現出身形,福緣禪師趨前數步,道:「三少需要,當是不容推卻,只不過,慧根已經身染惡業,怕是會耽誤了三少之事。」
黑影道:「三少說,慧根大師既然身染紅塵,便當得在繁華中另闢途徑,尋求適合他的修行大道。況且,修行之道,法門十萬之眾,成道成果,並非一定得佛前誦經參禪對不?」
福緣禪師點點頭,道:「佛在心,處處無不修行。施主請。」
黑影向慧根大師大步行去,慧根大師渾渾噩噩的好像一堆爛面軟癱在地上,似乎出自本能的掙扎:「三少,要殺我嗎?」
黑影似乎笑了笑,道:「三少要你當他的代理人,參與烏青峰的運作,你有意見嗎?」
「啊!?」慧根大師幾乎是吃了一驚,真的難以置信,身無分文,連個饃饃都吃不起,忽然有一大袋金子砸到他的腳下了,他該怎麼辦呀?
他眼睛忽然充電般閃亮了起來,他的人生,也仿佛再次被點燃了。
只不過,儘管巨大的驚喜已經把他砸的飄飄然,卻依然殘存一絲理智,小心翼翼的問道:「為什麼選擇我?」
黑影道:「因為,你貪婪。」
慧根大師楞得一愣,吶吶道:「貪婪是優點麼,我怎麼不知道的?」
黑影淡淡道:「三少說,有貪婪,就代表有強烈的y望,有遠大的抱負,如此,做起事來,便衝勁充足,事倍功半。」
慧根大師忍不住問道:「三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可以準確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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