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康有夢的離去,房間裡面出現了冷場。
但是,卻決計沒有那種台上表演熱鬧台下座無一人的尷尬。
兩人的目光很自然的對視了一會兒,仿佛,哪怕沉默之中,一個簡單的眼神,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交流。
于謙寶忽然慢慢拾起地上的傘,抖了抖水,道:「好久沒出去走走了,可以陪陪我麼?」
夢同學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而他的身子,已經轉向門口,開始緩緩的移動步子。
走在後頭的于謙寶深深凝視了他的背影一眼,掠過一絲柔情,跟了上去。
或許是夜漸深,又或許受到突然而來的暴雨影響,街上行人稀少,兩旁的商鋪大半都打烊了。
頂著滂沱大雨,兩個大男人,一把傘,漫步在逐漸寂寥的街道之中,如果讓狗仔隊發現,當上次日頭條的。
在這個封建意識還相當嚴重而完整保留著的時代,兩個人一把傘原本應該是情侶之間的羅曼蒂克浪漫事兒,卻在兩個男人不羞不躁的使用著,那不僅有毀三觀,更是挑釁道德之底線,敗壞社會的良好環境秩序,是為社會的殘渣餘孽,不可饒恕,應該裝以豬籠,投以大江,以正風氣!
問題是,首先得有人敢對夢同學那麼干再說。
世界,宛如一個盛大的遊戲平台。所有的人,都只是這個遊戲裡面的玩家。
這個遊戲怎麼玩,有什麼規則,決定權不在於大多數的普通玩家手上,而是拿捏在少數的強者手中。
世界,所有的行為規範和道德規則,就是由這部分的強者制定的。
雖然,就算夢同學深知他和于謙寶的感情恐怕真陷入了前世那種另類的情感之中,而且中毒太深,連他都不能不承認,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
還好,夢同學是個意向隨心的人,雖然曾經糾結過,甚至有通過夢家的廣泛渠道去尋找一個資深的心理醫生試圖解決「病灶」的想法,但是,當他獲悉了于謙寶遭遇了巨大的傷害,他瞬間扔掉了所有的糾結,全力以赴,展開了一場血腥江湖的復仇布局。
既然,都如同癌症晚期不可救藥了,那麼,又何必在乎什麼呢?
雨,還是很大。
傘,充其量也就適合一個人的遮擋,或許在最佳的角度時候可以勉強罩住兩人的腦袋,但是,兩人外邊的肩膊,還是要被淋雨的。
長街很長,大雨很大——呀,好詩好詩!
夢同學心裡生出這麼一句,不由大是佩服自己,不過,無論如何,卻是不可以吟將出來的,料想小寶平生最為擅長的事兒,也就是打打殺殺了,吟詩作對這些那麼高深的學問,諒想他也不懂,如果在他面前顯擺,想必他會自卑自憐,嚴重的打擊了他的自尊,不顯也罷。
咦,沒下雨了嗎,怎麼外邊的胳膊沒雨淋呢?
他轉臉看去,卻見原本位於中間的傘骨偏移的位置,大半遮住他這邊,而旁邊的于謙寶,那邊臉蛋已經濕透了。
夢同學心一緊,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傘把,默默的向身旁的人移過去,完全將他的身子遮住。
旁邊的人沒有說話,但是,夢同學感覺到傘把又生起了一縷力道。
一支傘把,兩隻手握住,如果再加上兩種反方向的力道作用之下,脆弱的傘把是承受不住的。
為了避免傘把折斷,夢同學鬆開握傘把的手,然後握住上面的那隻手,輕輕的溫柔的道:「你身體不好,不可以淋雨。」
于謙寶的手一凝,沒有堅持,眼神露出一絲柔情,眼睛望向遠處的街巷,輕輕道:「人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額」
人是東西?
夢同學汗顏,怎麼會有人把人類黑的如斯徹底,不惜血本的把自己都帶了進去了呢?
于謙寶眼神出現幾許迷離與大惑不解,自顧自的道:「去年那個月圓之夜,你這個流氓搶走了我的衣服,害的我在山中晝潛夜走,艱難熬過了數日,如非遇上一位神秘女人,借我與衣服,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走出來的」
「神秘女子?」夢同學腦海裡面不由想起了那個蒙著臉身姿姣好的女子,好心的陪她一夜陪她觀看日出,不願出勞務費也就算了,卻不曾想到,還被倒打一耙,落下了欠她一條腿的債務,不說了,說多都是淚啊。
但思及,那位神秘的女子整日價蒙著臉,脾氣那是相當惡劣,臉都不讓看一下,否則,就要弄瞎人家的眼睛,真搞不懂,她讀書了沒有,莫非不知道美麗的女人恰如一道美麗的風景,生就美麗,就是讓人觀賞的啊。脾氣如此暴躁的女子,居然肯借衣服給于謙寶,當為天大之異數。
夢同學心頭忽然出現了一絲酸意,忍不住瞪著于謙寶,道:「老實交代,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不得不說的秘密?」
「呸呸呸!」
于謙寶的口水幾乎啐了他一臉,看著他還是一臉不信任的表情,不由來氣了,大聲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這樣無恥這樣猥瑣的嘛,好像發情的豬公,看見女人就想上麼?告訴你,我們是純潔的!純潔的!!純潔的!!!」
「好吧,」夢同學只好投降,卻還是酸意未盡,「我承認我無恥,我猥瑣,還不行麼?」
于謙寶點點頭,伸出另外一隻手拍拍他傘把上的手,顯然表示對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態度給予了大大的肯定和表揚。
偏偏夢同學又作死的低聲嘟囔著:「一個大老爺們,穿女人的衣服,那感受,嘖嘖」
于謙寶的語調霎時提高了八度:「你說什麼?」
「啊沒,」夢同學假裝很認真的手指不遠處的一間沒有打烊的酒鋪,「那間小店的酒水不錯,包點和醬爆牛肉也美味可口,每每思念,總讓人垂涎欲滴,嘖嘖」
于謙寶道:「那就去喝上兩盅唄。走起。」
夢同學道:「恐怕不成。」
于謙寶道:「咋滴?」
夢同學道:「你身上有傷,不宜喝酒。」
于謙寶道:「我就喝。」
夢同學道:「你喝了,我就不理你了。」
于謙寶道:「那,喝一點。」
夢同學道:「一點也不成。」
于謙寶道:「就一點就一點,好不好,就一點。」
夢同學道:「我不」
「理你」二字還沒出口,于謙寶發狠道:「不理就不理,你現在就給我滾」
他嘴巴說的那麼狠,另外一隻手卻拉住了夢同學的肘子,不僅沒有一絲兒讓夢同學「滾」的意思,反而是絕對不容許夢同學離開身旁的意思。
兩個男人老狗就那麼吵吵鬧鬧拉拉扯扯,走進了該酒鋪的燈光之下,走進了掌柜充滿古怪表情的視線當中。
幾個少見世面的夥計更是目瞪口呆咂舌難下,不知所措的呆呆看著他們。
在這一刻,別說跌碎了滿地眼鏡,更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了,便是純潔的節操,也玻璃一般叮叮噹噹的碎裂一地。
當然嘍,開門做生意的,哪個不是鬼精鬼精的,即便是沒有見過大神打架那等大世面大陣仗,所謂客人便是大爺,大爺們即使做出了一些有違常理的套路,作為孫子輩的,也只得見招拆招,好生侍候著,斷斷不能跟大爺叫板的。
美酒佳肴,很快端上他們的桌。
于謙寶拿起酒罈,給夢同學倒上酒之後,就把罈子放下了,並沒有給自己倒酒。
夢同學有點意外和奇異的注視著他。于謙寶臉上露出一絲兒大姑娘般的扭捏,訕訕道:「你都要發狠話要不理我啦,我又怎敢不聽話吶。」
「唔,」夢同學點點頭,一臉讚許,道:「對嘛,這樣才乖才讓人疼嘛。」
于謙寶眼帘低垂,輕輕道:「我打小沒人疼沒人愛,即便是隨師學藝,也是飽受嚴厲,所有的溫情,與我遠離。現在,有一個人如此關心我,愛護我,我如何敢不百倍珍惜。」
夢同學心窩一陣抽搐,很痛很痛,他長長吸了口氣,眼神更見溫柔了,柔聲道:「那都是過去,以後,不會了,有我在,一切有我擔著呢,是不是?」
于謙寶輕輕頷首,然後很是後悔的道:「都是我沒用,如果不是因為我,我相信你不至於搞出那麼大陣仗的,導致整個江湖血雨腥風,我,我是罪人」
夢同學眼裡掠過一絲凌厲和殘酷,淡淡道:「倘若我身邊的人誰都可以動,先不說我將會為此疲於奔命,吃不安寢不寧的,便是『江南四大公子』之首這張招牌也沒臉掛啊。」
于謙寶道:「剛才,小康說霍夫人要回家,你的決定是」
夢同學道:「當然是准許。」
于謙寶吃了一驚,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同意的,畢竟,現在,她的安全很是問題。」
夢同學淡淡道:「無妨,我會適當布置。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任教的那班人,經過那一場狙殺之後,終於認識到了自身的嚴重不足,不再排斥你那套訓練方法,自發奮力學習了,約一個月前,我暗中回去一次,見他們有了極高的提升,相信再給他們兩年時間,便可以獨當一面,分派任務了。」
于謙寶有點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道:「三少,你好像另有居心,否則,以你的能力,於當世自保絕對沒有任何問題,可是,你的志向分明不是僅僅如此。」
夢同學一嘆,道:「小寶,你錯了,這是一個亂世,亂世之中,沒有一定的勢力資本,便如同一座根基不牢固的樓宇,稍微天地震盪,便容易分分鐘轟然倒塌。」
于謙寶沉思須臾,終於點點頭,嘆息道:「或許,你說的是理。」
夢同學忽然站起來,拉起于謙寶的手,眼神有點興奮,道:「小寶,我帶你去見個人,或許,他可以醫治好你的傷。」
于謙寶想說不,連享譽江南的段大師都束手無策,還有什麼人可以呢?但見夢同學滿臉真誠和期待的樣子,拒絕的「不」字終究說不出口,只好隨他走。
走的時候,于謙寶卻卻返身回去拿起擱在另外一張桌的雨傘。
夢同學已經站在門口大聲道:「停雨了,不管它罷。」
于謙寶還是抓起雨傘,一邊快步跟出,一邊緊緊的握住雨傘。
或許,她緊張的不是這把街邊花十來個銅板就可以買到的雨傘,而是珍惜,珍惜這把雨傘見證了他們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一把傘,一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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